第七百九十九章 公主夜宴(下四)

裴行儉是一位正人君子。

君子大多是老實人,老實人就算有追逐名利的心,也羞於流露表面,強烈的道德觀念不斷地告訴他,逢迎拍馬是不對的,是沒有節操的。於是當情勢逼得他不得不拍馬溜須時,拍出來的馬屁拙劣程度令聞者傷心,見者落淚,尷尬癌都犯了。

亭內李素等人現在就正處於尷尬癌晚期,聽著裴行儉磕磕巴巴語無倫次的蹩腳借口,李素渾身冒起了雞皮疙瘩,而李義府和許敬宗則不約而同打了個冷戰,二人對視一眼,目光在互相指責,——為什麽要把這個慫貨帶過來丟人現眼?剛才裝作不認識該多好……

每個人往上爬的目的不一樣,有的純粹為了權欲,有的是為了實現畢生的抱負。

這就是李義府和裴行儉的區別。

他們的共同點是如今都混得不咋地,一個是農學少監,說起農學,所有人首先想到的是真臘王子和李素,李義府這個少監幹的工作充其量是拾人牙慧,講究的是無過便是有功,李世民沒把監正的位置給他,足可見他對李義府的能力還是心懷疑慮的,除非運氣好,立下潑天大功,否則幹到致仕退休大抵也就是個侍郎級的待遇,一份“退休光榮”文書將他送回老家安享晚年。

至於裴行儉,更是混得淒戚,二十多歲了也只混了個左武衛倉曹參軍,這個“倉曹參軍”是幹什麽的呢?說白了,就是個管倉庫的。每天端著小板凳坐在倉庫門口,軍中領取糧草兵器什麽的,領完出門跟他打聲招呼,他便記在小本本上,最後恭送別人離開。

若非蘇定方是裴行儉的師傅,老實說,這樣的小吏連面見李素的資格都沒有。

原本李素對裴行儉還是頗為欣賞的,當然,若在心裏做個排名的話,裴行儉在他心中的地位還是不如李義府高,因為李義府比較壞,壞人行事往往沒有太多羈絆,不太受道德和律法的約束,只要能達到目的,行事可以不擇手段,而好人要做成一件事,受約束的地方太多了,而且成功率不太高,左邊道德擋路,右邊律法無情,好人別無選擇,只好閉著眼一頭栽進正前方的大坑裏……

裴行儉在李素心中的排名雖不高,但李素近來有心培植羽翼,像裴行儉這種名揚千古且文武雙全的名人,又是主動求包養求抱抱,李素當然不能拒絕。

趁著裴行儉還沒說出讓人更尷尬的話,李素趕緊截住了他。

“好了,裴兄,停!心意收到,不必再換別的借口了,我家銀杏樹確實長得好看,就這個理由,歡迎裴兄經常來寒舍做客……”李素朝他咧嘴強笑兩聲,又道:“聽說裴兄如今還是左武衛的倉曹參軍?”

裴行儉臉一紅,訥訥點頭。

李素笑道:“裴兄有大才,又是蘇定方的弟子,為何蘇老將軍不為裴兄謀取更高的職位?所謂‘內舉不避親’,以裴兄之才,縱領一萬披甲之士,想必也不會弱了蘇將軍的名頭呀。”

裴行儉紅著臉嘆道:“師父他……總說我道行不夠,文不成聖賢之精要,武不就衛霍之將才,正是文不成武不就,貿然而蹴高位,將來會摔得很慘,將來若領兵沙場,將士們跟著我這等半桶水晃蕩的將軍,等於將他們帶進了鬼門關,教出這麽個禍國的將軍,亦增了他老人家的罪業。”

李素聞言不由肅然起敬,腦中閃過一個年頭……這家夥難道是蘇定方從垃圾堆裏刨出來後帶回家養大的?

無論文或武,經驗這東西都是慢慢學來的,實踐方能見真知,講經論道或是領軍擊敵,都是慢慢改正錯誤的東西,學到正確的東西。

蘇定方不提拔裴行儉,或許是真心為了他好,也或許為了避嫌,但李素與蘇定方的想法不同,而且他並沒有那麽多顧忌。

沉吟半晌,李素緩緩道:“才為國用,方可稱之為‘才’,裴兄有大才,屈居小小倉曹未免可惜,這樣吧,如今程伯伯是右武衛大將軍,明日我登門拜訪程伯伯,托他寫一封調令,將裴兄調去右武衛,當然,裴兄是甫入新營,驟居高位怕是不能服眾,先委屈裴兄在程伯伯麾下任錄事參軍,隨侍程伯伯身側,無論有沒有戰事,裴兄都可為程伯伯出謀劃策,諸如練兵,紮營,布陣等等,以裴兄之才,想必很快會被程伯伯關注,日後前程不可限量。”

裴行儉大喜,急忙躬身行禮,這次拍馬居然通順了許多,一點結巴都不打。

“多謝李公爺舉薦,裴某今生但有寸進,皆李公爺賞識之恩,裴某願為李公爺效犬馬之勞!”

李素笑著攙住裴行儉的胳膊,道:“我只不過是一級台階,有真本事的人自然看得見它,然後拾級而上,裴兄將來的富貴全是你自己靠本事掙來的,誰都不必謝,包括我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