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終卷) 定鼎 第八十六章 殘局碎夢

似大夢一場,葉濟睜眼醒來,身置搖晃而昏暗的車廂裏,車外傳來車轍及馬蹄踐踏的聲音,他能明白是棄都逃亡的路上,他不知道他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在棄都之前,發生了哪些事情,只能張口問憔悴得叫人心憐的玉妃。

玉妃不敢將殘酷的事實說給他聽,登州水師覆滅,鎖海防線給撕破的消息傳來,就叫皇上吐血昏迷,實在不知道要是將津海,鳳河兩戰皆大慘,不得以才撤出燕京的實情相告,會讓皇上受怎樣的刺激,只說道:“亂糟糟的,奴妾也不是很明白,皇上昏睡不醒,先是太後主政,而三王爺從濟南趕來,領著一幹王公大臣主持大局。此時正南下,聽諸王公的意思,若是去不了太原,就從晉南借道去關中……”

聽得是葉濟多鏑在主持局面,葉濟爾又稍稍放下心來,以為情形沒有那麽糟糕,想再問幾樁事,又覺得氣短心促,以他剛醒來的身體狀況,實不能再思慮軍政……

玉妃怕皇上再發病,除了讓太醫令過來替葉濟爾把脈外,只讓禁營都統檀道成上車來見,葉濟爾心力不濟,也沒有多問詢檀道成什麽事情,只是讓他派人將葉濟多鏑召來。

在淮東軍的緊逼之下,三四萬人想要從燕京城一起南逃,是不可能的,只能分散成數批緊急南逃,護衛葉濟爾及玉妃南逃的是禁營五千精騎,也差不多是大燕在燕薊能掌握的為數不多的精銳之一,葉濟多鏑本人則率部一萬余馬步軍殿後,拖延淮東軍的追擊步伐。

日隅時分,大概在車隊從北面進入灤縣境內時,葉濟多鏑從後面趕上來。這邊的車隊也不能停,葉濟多鏑也顧不上避嫌,就直接鉆進車裏,玉妃只是蜷身於車廂的角落裏。

車簾子掀開來,車廂裏的光線不差,玉妃看到葉濟多鏑左半身衣甲染了血跡,左肩還裹著傷,心裏一驚,心想,殿後的人馬已經跟淮東軍打上了嗎?

葉濟爾再不了解情況,但看到多鏑帶肩傷而來,也知道情況惡劣到難以想象的地步,沒開口問什麽,就覺得心口氣血翻湧,氣促得幾乎要窒息……

葉濟多鏑趕緊叫太醫令也擠上車來,葉濟爾搖了搖頭,氣促地說道:“情形到底惡劣到什麽程度了,你們莫要再瞞我……”

葉濟多鏑心力也是憔悴不堪,入夜前,淮東軍左翼鋒帥張苟欲率部在衛河津欲渡衛河,他率殿後兵馬拼命攔截。雖說暫時打退淮東軍從衛河津渡河的意圖,但整個殿後兵馬死傷慘傷,此外淮東馬步軍已經進占燕京,並有一部騎兵沿衛河西岸往南追來。

這時候前路看上去沒有什麽動靜,還安靜得很,但越是安靜,葉濟多鏑越是覺得前路藏著他們此時還不能預知的兇險。

在戰前,西寺監就刺探到淮東派有大量的人手潛入太行山中,應是聯絡,組織太行山裏的抵抗勢力。太行山抵抗軍勢力雖然弱小,但在大燕的燕薊形勢崩潰之時,他們不可能一點動作都沒有。暴風雨來臨之前總是額外的靜謐,葉濟多鏑這時候也不禁懷疑起來:他選擇往南逃,是不是錯了?

葉濟多鏑將登州水師覆滅近一個月來所發生的種種事,說給葉濟爾聽——葉濟爾只聽得心口的狡痛一陣猛過一陣,渾身熱汗淋漓,待知道竟是拖到鳳河慘敗之後才棄都南逃,葉濟爾終究是再也忍不住,蹬腳噴出一大口血,將被褥一角染得紅艷艷的刺目……

葉濟爾已經油盡燈枯,針藥亦無力續命,太醫令馬逢春好不容易叫葉濟爾沒有再度昏死過去,但只能保持他最後的神智清醒。這時候車馬停頓下來,葉濟多鏑疑惑地看著車前方,見禁營都統檀道成掀簾子走進來,問道:“怎麽停了下來,發生什麽事情?”

“前哨發現西南翼山裏有大隊人馬活動的跡象!”檀道成站在車外說道。

葉濟多鏑心知他所擔心的終於來了,只是沒想到太行山抵抗軍竟然放過前隊通過的太後車馬,拖到現在才跳出來……

葉濟多鏑蹙緊眉頭,與檀道成說道:“你集結騎隊於右前翼,倘若太行匪跳出來截道,潰殺之……”

中路五千禁騎是大燕在燕冀地區最後的騎兵精銳,皆是早年王帳軍出身,太行匪雖說人數不會太少,但常年窩在太行山裏,兵甲刀械都缺,食不能果腹,衣不能遮體,又能有多強的戰鬥力?

在葉濟多鏑看來,比起可能跳出來攔路的太行匪,在後面緊追的淮東軍馬步軍精銳,才是致命的存在。

葉濟多鏑要檀道成做好接戰即強突的準備,不想為此在路上耽擱多少時間,給後面的淮東軍追兵借機拉近距離。

檀道成領命而去,在前翼集結騎隊,做好沖鋒的準備,這邊的車馬也沒有停頓,只是壓下速度緩行——淮東軍主力精銳就尾隨之後,根本就容不得他們耽擱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