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權傾 第二十六章 歸心

一陣秋雨一陣涼,雨水打在庭院樹梢上的聲音與青銅油燈“嗶嗶剝剝”的燃響相和。

林縛坐在案前,顧悟塵的遺書就攤在案頭,回想從崇觀八年以來的點點滴滴,叫人心生悲傷。

靜坐了許久,看到君薰走來,林縛撐著長案站起來,往靈堂走去。

靈堂就設在北麓別苑裏,杜氏已扶湯顧氏去偏院休息,顧嗣元、楊釋、柳西林等人還在靈堂裏守夜。

林縛與君薰走來,燃香而拜,拿起蒲團坐下,君薰跪坐在他的身側。

林縛要楊釋、柳西林他們不要拘禮,對顧嗣元說道:“河淮形勢已經盡數糜爛,十數萬燕兵從東線湧入,後期兵力還會持續增加。就燕胡當前的形勢來看,其勉強能動員二十到二十五萬的兵力從東線南下。江寧諸鎮,貌合而神離,各自擁兵為重,互不信任,難以撚成一股繩子去守土禦敵。而陳韓三又像一根骨刺釘在徐州,叫兩淮倍感心寒。時將寒冬臘月,這個冬天才是真正的折磨人心,要是不能在淮北打一場勝仗,河淮之間的故土怕是要全部丟掉。淮河一線受到威脅,西邊的羅獻成也將令人擔憂。而一旦從南線調兵北上增援,奢家必然會垂死掙紮一番,接下來的形勢將越發的艱難……世事維艱,吾輩當礪精圖志,嶽父也不希望你沉溺往事之哀傷,嗣元,你今後有何打算?”

青州失陷,顧悟塵、杜覺輔、張晉賢等人身死,陳元亮下落不明,諸人在青州經營的勢力遭到毀滅性的打擊,但仍有不少人馬跟資源撤到淮東境內。從青州、臨朐撤下來的千余人馬,都分散於沂山之中,楊釋只挑選百余護衛,護送湯顧氏及杜家宗庭撤來淮東,但隨顧嗣元、柳西林從陽信撤下來的死士及其余收攏來的殘兵,將近兩千人,算是一支不弱的哀兵。

此外,杜、顧、陳等家在青州斂聚的部分財富,也由於及時撤到臨朐,避免給燕胡劫去,折合銀錢也有三五十萬兩之巨。

顧悟塵的遺函裏是說從青州撤下來的殘余勢力由淮東接受,但林縛還是想尊重顧嗣元的意見。不過他很快就會北上督戰,沒有太多的時間等顧嗣元心裏的悲傷淡去再談這件事。

對於青州撤下來的殘余勢力,林夢得他們難得的沒有發表意見。

相比淮東此時的勢力,青州撤下來的殘余勢力或融入淮東,或依舊保持獨立,甚至對淮東保持敵對之勢態,都對淮東沒有太大的實質性的影響。所以青州殘余勢力的去跟留,更像是內宅裏的家事。

新帝登基以來,顧悟塵是首位守土殉死的大臣。不管永興帝是否對擁立之事還心懷怨恨,治喪及封賞之事都會極致哀榮的,也會惠及到顧嗣元的頭上。顧嗣元若對往事耿耿於懷,不想附於淮東,還是有政治基礎的。

到崇州後,顧嗣元的精神稍好些。

要說以前顧嗣元對河淮形勢還抱著盲目的樂觀態度,而在今日那種盲目的樂觀已經徹底擊碎了,自然也能體會到淮東的難處,非是見死不救,實則是形勢不許。

顧嗣元說道:“一念錯,萬骨枯,以往我好高騖遠,牽累太多的人。從陽信登船時,我是萬念俱灰,到崇州才能靜下心來想些事情。父親遺書要我惜有用之身,不為俗禮所拘,但不管怎麽說,我都要先回湖塘為父親立冢,母親與蓮娘暫時留在崇州,托妹妹照應。楊釋、西林二人以及此行南撤下來的都忠義之士,我虧欠他們太多,卻無力照應,只能懇請你代為安排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林縛聽顧嗣元願意青州殘余勢力給淮東接受,點了點頭,說道:“此時抵禦胡虜,楊釋、西林都是有用之材,淮東也正需要。你回湖塘立冢,守孝就以三月為限,到時再回淮東,或治一縣,或治一府,都能發揮你的才能。為抵禦胡虜,光復山河,人當盡其力,其用,不拘俗禮,嶽父遺書所言,也應是此意……”

顧嗣元點點頭,認可林縛的安排。

受此重挫,顧嗣元對自己也有更清楚的認識。

淮東勇將謀臣如林,若說治軍領兵之能,傅青河、曹子昂、秦承祖等人,都是能獨當一面的帥臣之選,寧則臣、敖滄海、周同、周普、楊一航、馬一功、趙虎、唐復觀等人,都是當世一流的武將,包括劉妙貞、孫壯、張苟、陳漬等人,也是流民軍裏崛起的名將。說到謀臣,以高宗庭、葉君安等人早就名動天下,此時皆為淮東所用,而林夢得、孫敬軒、孫敬堂、梁文展、王成服、孫尚望、楊子忱等人,皆是一時之選。

淮東可以說是真正做到“不拘一格降人才”,這遠非當初青州主要局限於從宗族裏提拔心腹親信能比。顧嗣元也曉得融入淮東之後,他自己的才幹只能算是中等,受到這麽沉重的打擊之後,也只能腳踏實處的做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