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濤海怒 第三十二章 父子相認

四月十七日,是東海寇撤去第五天,也就是林縛率江東左軍返回崇州,攻克廣教寺的第二天,林縛以靖海都監使的名義與暫代崇州知縣的吳梅久聯合發布榜帖,告示通匪案來安定民心。又張貼選賢榜,從地方撿選賢能以補官吏,盡快的將縣衙幾套班子重建運作起來。

林縛毫不客氣的將他的印章蓋在吳梅久之上,形成駐軍節制地方的事實局面。

換作昨夜之前,吳梅久也許要跟林縛爭一爭崇州地方的事權。

眼睜睜的看著林縛從容淡然的將慈眉善目,一副得道高僧模樣的慈海拿刀刺喉而死,擁有兩百五六十名僧兵的廣教寺又給江東左軍不費吹灰之力的拿下,吳梅久便徹底放棄跟林縛爭一爭的念頭,只想著托人找關系,盡快離開這個沒有油水可撈的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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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圩。

聽著第一遍雞打鳴,陳雷翻身醒來。窗戶紙破了洞,天氣見暖,他沒有心思將洞眼糊上。兵荒馬亂的,雖然這次是城裏遭到大災,鄉下沒有遭什麽罪,但是誰知道那些該殺的海盜何時再上岸來?從洞眼裏看著有霧氣溢起來,才知道外面起了大霧。

“你不是說要去城裏看看?”陳雷的婆娘聽著丈夫翻身坐起來的聲音,睜開眼問他。

“有什麽好看的?前天去看了一眼,城北下濠河裏積滿了屍體,沒有人清理,指不定會鬧瘟病。你記著跟家裏人都說說,沒事少跟外人接觸。”陳雷說道。

陳家在城裏有間鋪子,事後有夥計逃回來,說是鋪子給燒毀了,陳雷前天去城裏看過,只是不忍心跟家裏說鋪子的殘狀,便說在城外止了腳。

恩澤在縣學跟其他童子一起遇害,是陳家一劫,之後就剩下城裏那間鋪子了。鋪子給毀了,什麽都沒了,銀貨給搶空,院子燒塌了半片,掌櫃跟兩名夥計給殺了。賬本都燒成灰了,別人掛鋪子的賬,不計了,但鋪子欠別家的賬,只要別人能尋到根,還必須要還——陳雷頭疼這些事,想著將鄉下幾十畝地買了,掌櫃跟兩個夥計畢竟是因為守鋪子而死,多少要跟他們家裏意思一下,剩下的差不多能用來還債。以後的日子要怎麽過,陳雷還沒有來得及想。

陳雷這幾天一直都睡不好,輾轉反側。這時節地裏的事,由長工朱貴一人就能幹好,不用主家幫忙,但他就是睡不好。索性從床腳頭翻起褂子穿好,陳雷就聽見院子狗在叫,怕驚了後院裏僅剩的那頭騾子,他準備出去朝狗肚子上踢兩腳,聽見有人從院子外經過就亂叫,折騰個不休。

“砰砰!”有人在外面叩院門,似乎還有哐當哐當刀劍叩在鐵甲上的鏗鏘聲音。

陳雷嚇了一跳,這麽早誰會上門來?

他婆娘也嚇了坐起來,臉色蒼白。海寇登岸的那天,陳雷他婆娘也正在城裏,當時就念著死也要跟丈夫死在一起,沒有留在當時看來更安全的城裏,逃回到鄉下,沒想到就這樣逃過一劫。他婆娘藏溝裏聽到過經過海盜兵甲輕擊的聲音,太相似的,她下意識的就想到是有海盜跑到陳家圩來了。

陳雷剛要問誰在外面,他婆娘就死命的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吭聲。

“陳二麻子,陳二麻子……”

聽是甲長陳敬魁的聲音,陳雷心裏也一松,將婆娘的手掰開,豎著眉頭輕罵道:“虛什麽,你把白半臉當成鬼了?”

陳敬魁臉上有塊大白斑,鄉裏人都喚他“白半臉”。

陳雷穿起衣服走到院子裏,他不高興別人喊他“陳二麻子”,一邊系扣子一邊回應:“喊你爹哩,喊你爹哩,大清早這麽大嗓門,再喊,小心我家黑子將你的卵子咬下來!”

“廢話那麽多作屁,縣裏派人來找你!”陳敬魁在門外罵道。

陳雷嚇了一跳,聽著聲音,陳敬魁身邊人是兵,縣裏派兵來找他做什麽?

陳敬魁在外面拍打院門,說道:“你心虛哪裏個?縣裏說是撿賢能補官吏——選上你了。”

陳雷打開院門,看到甲長陳敬魁身後站著兩個身強體健,彪勇強悍的披甲武卒,心裏更是發虛。他婆娘也穿上衣服,在房門後探頭來看。

“你便是陳家圩陳雷,沒有冒充?”為首的那個武卒將一本紙冊子打開,指著上面的小字問陳雷。

陳雷心裏也奇怪,但是冊子上確實寫的是他,忙給兩名武卒行禮:“二位兵大爺辛苦了……小的正是陳家圩布衣陳雷,陳家圩也沒有第二個叫陳雷的,只是撿賢任事之事,是不是搞錯了人?”疑惑地看了陳敬魁一眼,撿賢能補官吏怎麽可能突然就補到他頭上來?

“錯不了,我連夜從縣裏回來。縣裏從知縣大人陳坤、洪昌吉往下,除了李書義在西沙外,其他的都死了一個不剩。縣裏正缺人手,這時候只能從地方補選,你會算賬又識字,怎麽會錯?”陳敬魁說道。他心裏也覺得這事蹊蹺呢,他還想借這個機會將他家老二薦到縣裏去呢,卻不知道陳雷吃了什麽狗屎運,也沒有人提他,他卻列到補選名單裏,“也沒有說一定用你,要先去縣裏問答,通過問答才會正式補選任事。你手腳麻利一些,午前就要趕到縣裏去。誤了事情,上頭責怪下來,不要怨我沒提醒你!廣教寺的和尚,昨天夜裏給殺了兩百多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