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江寧風月 第一百一十五章 借刀殺人

大越朝興科舉取士兩百余年,已經進入歧途,所選之士或許通習四書五經、詩文書畫,也許不乏風流倜儻之輩,邀妓攜友吟詩作賦以佐遊興是綽綽有余,卻缺乏經世致用之才。當然也有真才實學之士,如李卓、沈戎、董原、高宗庭等人,顧悟塵也應算有能力、有才幹之輩,但是這些人相比較大越朝整個龐大的官僚體系,就顯得太稀少了。

夏漕之策,林縛猜測李卓、高宗庭也有想到,但是不要看李卓權位更高,但是李卓要提出此策,反而不如他這個小小的九品儒林郎有用。李卓權勢將最大限度的給限制在江寧守備軍府,沒有制約地方行政事務的權限,說到底,顧悟塵與楚黨同僚是不會允許李卓給陳信伯輸政績的。相反的,林縛通過顧悟塵行夏漕之策,能顧全大局的李卓反而會暗中相助。

林縛雖然不希望天下崩壞,但是他絕沒有做中興之臣的志向與興趣,相勢處世是他的大原則。要是大越朝還有挽回的余地,他也不妨做一回中興之臣;要是大越朝注定要滅亡,他也不會為大越朝殉葬。獻夏漕之策,主要是將趙勤民徹底打壓下去,他這時候還離不開顧悟塵的信任,讓顧悟塵的權勢再往上走一步,對他在江東立足也是有所促進的。再一個就是雖然不能投到李卓門下,也想替他解憂一二,以報昨日之知遇。

有張玉伯在,林縛與趙勤民夜裏就能進出東華門,看著天色不早,就從顧府告辭。顧悟塵今夜得夏漕之策,窺得按察使之位有望,也著實高興,親自送到林縛、張玉伯、趙勤民到前院坐車馬。

林縛牽過馬,故作猶豫,不急著與趙勤民、張玉伯離開顧宅。

坐在垂花廳門下相送的顧悟塵看到林縛遲疑,問道:“你還有話跟我說?”

“不知當說不當說?”林縛說道。

“什麽事情,你還有什麽話不能對我說的?”顧悟塵笑著問。

林縛走上垂花廳,示意張玉伯、趙勤民也過去,不想說話給護眾聽見,壓著聲音說道:“據我說所,陳西言乃曲家曲武陽的妻表兄……”

“哦?”顧悟塵眉頭陡然一驟,問道:“確是如此?”

“趙先生在江寧居住時日長,應該知道一二……”林縛回頭看向趙勤民。

“陳西言與曲家確實有這關系,西溪學社也是受曲家資助。”趙勤民心想林縛心計真毒,他窺顧悟塵神色已然意動,便順勢說道:“曲家也非良善之輩,只是官府捉不住曲家的痛腳罷了,但總歸有痛腳的……”

張玉伯當真是老實一些,這時才聽明白過來,林縛、趙勤民與顧悟塵竟是商議著要構陷曲家將陳西言牽涉進來,即使不奢望能徹底打倒陳西言,也要使陳西言離相位遠一些。

夏漕之策能為顧悟塵在江東立下大政績,但是顧悟塵能否在江東站穩腳步的根本不是政績斐然與否,而是要楚黨能在中樞站穩腳跟,相位爭奪才是根本。

陳西言不單有爭奪相位的實力,也有爭奪相位的野心,也早就為爭奪相位有所行動,且頗有成效。當今聖上親點會試第三名的陳明轍為狀元,絕非沒有原因,至少當前看來當今聖上也有意用陳西言來平衡楚黨的勢力,春闈放榜只是試探口風。

對於老百姓,皇帝高高在上,絕無人敢反抗。事實上這世間就沒有絕對至高無上的權力,至少在立相的問題上,當今聖上就無法任著性子來。要是強行將陳西言推上相位,楚黨與朝中其他派系即使未必敢集體罷工,但是暗中阻撓一二就足以使局勢往更壞的方向發展,甚至可能使政令連皇城都出不了,更不用說將天下局勢掌握在一人手中。

當今聖上不敢驟然立陳西言為相,遂用陳明轍來試探朝野的反應,或者說為立陳西言為相做鋪墊。

楚黨此時還無法有過激的反應,陳明轍雖說名列會試第三,但是殿試點為狀元,並沒有過分之處。但是楚黨也不能沒有反應,一旦朝野輿論的風標從“從聖上可能用陳西言為相”轉為“用陳西言為相這個選擇也不錯”,“陳西言為相或許會比張協更能挽回大局”,屆時楚黨再要堅定反對皇上用陳西言為相就是少數派了。楚黨必須在事成定局之前施加阻力,只要破壞掉陳西言出仕拜相的可能,自然就沒有必要面臨最後兇險一關了。

“此事絕不可跟外人言。”顧悟塵嚴厲說道:“你們便當事未曾提起過……”

林縛知道顧悟塵心動了。但是構陷曲家非易事,一旦偷雞不成並且事情敗露就是大禍,顧悟塵不可能不小心,也不可能不跟張協、湯浩信商量就用此策。

林縛點點頭,與趙勤民、張玉伯率隨扈離開顧宅,又由張玉伯送過東華門。

出了東華門,月清風微,林縛策馬而行,也不跟趙勤民說話,看著路溝裏草叢暗影,似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