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江寧風月 第七十六章 是非黑白

張玉伯與趙舒翰躲進酒樓,心想著到二樓旁觀能居高臨高看得更清楚,便與趙舒翰拾階往樓上去,沒過樓梯拐角,就聽見樓上傳來一個滄桑略有熟悉的聲音:“這東城校尉陳志無半點武人的志氣,巡卒兵將也跟給貓瞪眼的老鼠一樣,當真是一群不足恃的廢物……”

張玉伯心想樓上這人是誰,聲音聽上去有些熟悉?與趙舒翰放慢腳步,想著偷聽別人對今日之事的議論。

“此人不過小小的舉子,金川大牢九品司獄,當街斷人手腳,這會兒對著東城尉的人馬就敢下格殺令,未免太囂張,他就不怕將人得罪幹凈?”這時候又有個清亮嬌脆的女聲傳下來。

“他不囂張跋扈,江寧城裏有幾個人能識東陽舉子,金川司獄?我當了大半輩子的縮頭烏龜,要不是給名爵所累,我倒想囂張跋扈的活一回。”那蒼老聲音又傳來。

張玉伯聽了這話,與趙舒翰相視一笑。

那女聲果然也笑了起來:“哪有將自己比成縮頭烏龜的?前些天還不是給氣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將這龜兒子的腦袋擰下來,這時候怎麽又好涵養來了?當真在你們這些人的眼裏,人命是值不了幾文錢的,我看這出鬧劇也不會輕易就結束,那些個斷手斷腳的人裏可不都是東市的地痦……”

張玉伯也猜測今日之事幕後有人指揮,心想這樓上之人應該更看得分明,他與趙舒翰拾階上了二樓,一名白白胖胖,頷下長須略有霜白的錦衣老者正坐在樓梯口過去臨窗的桌前,望著窗外街頭跟與他同桌對坐的秀白樓名妓陳青青議論樓下之事。張玉伯見是熟人,與趙舒翰過去行禮:“不知國公爺在此,左司寇張玉伯(江寧刑部主事趙舒翰)在此有禮了……”

張玉伯、陳元亮等東陽籍官員理所當然的給視為顧悟塵一派,陳青青倒是未曾見過趙舒翰,但是聽說他的名字,知道他與林縛交好,看著張玉伯、趙舒翰上樓來,也是微微一怔,心想剛才可沒有說什麽好話,有些尷尬。

錦衣老者坐在那裏微微一笑,說道:“張大人,趙主事這時候也有閑情逸致到東市來飲酒,不妨一起坐下。”

“恭敬不如從命……”張玉伯、趙舒翰也不便推辭,他們也沒有想到會在酒樓遇見世襲沐國公曾銘新。

雖說江寧城裏高官權貴無數,不降等的世襲顯爵卻只有三家,這一代沐國公爺生性爽豪,卻不事經營,家業遠不比永昌侯府龐大,襲爵卻要高一等,曾銘新少年時風流倜儻,頗有才名,為人處世也幹俠任性,中年後有所收斂甚至可說是聲名沉寂,倒是最近因為秀白樓名妓陳青青,這位須發都開始霜白的沐國公又再度成為江寧城市井裏茶余飯後的談資。

沒想到沐國公會邀陳青青到東市來飲酒為樂,再說剛才聽沐國公爺的議論,似乎對林縛也無惡感,他們卻是不會將陳青青的話當回事,沐國公府的隨扈搬來椅子,張玉伯、趙舒翰便在桌旁坐下,心裏猶惦念著窗外的情形,探頭看去。按察使司緝騎前面一排騎士提槍直指當前,將東城尉的人馬從街頭迫得連連後退讓開道路來,那十七八個打斷手腳的市井地痞都已給拿繩串綁起來,給嚴迫站起來,就是給打折腿的也要互相攙著站起來,稍有遲疑就給緝騎一頓棍棒打來。給保護在當中的那輛馬車也緩緩動了起來,周普坐在車前牽馬而行,林縛就在車頭。

這時候樓下檐廊前還有人在高聲議論這夥地痦調戲林縛家給地痞調戲的那兩個如花女眷,張玉伯、趙舒翰在樓上聽得清楚,他們都見過柳月兒,錢小五之妻雲娘雖然清秀,但也不能算大美女,卻不知道與柳月兒一起的另一個貌美少女是誰?

張玉伯陡然想到一人,在桌下輕踢了趙舒翰一腳,瞥了馬車一眼,趙舒翰心領神會,心想這夥地痦無賴若是受人指使針對顧悟塵的家人,這事要是輕易了結,那顧悟塵真就是面團一樣任人好欺負了,林縛當街下此狠手大概也是流民慘案發生以後積累些怨氣。

“前日剛從正業堂購得趙主事的《提牢獄書》,還想有機會當面請教,沒想到這邊巧遇……”沐國公曾銘新說道。

《提牢獄書》已由正業堂刻印好交付,林縛與趙舒翰放了二十冊書在正業堂書肆售買,趙舒翰沒想到沐國公會有買,回過神又站起來朝曾銘新施禮,說道:“國公爺擡舉了,微薄言論難堪入國公爺法眼……”

“唔,趙主事真是謙虛,老朽都活了大半輩子,需要亂誇人嗎?”曾銘新笑道,讓趙舒翰坐著說話,不要太拘束,“我聽說趙主事擇日要在金川河口的集雲竹堂開經講獄書,時日定下來,可方便告之老朽一聲?”

“定當定當。”趙舒翰只當曾國公爺在正堂購書時聽那裏的夥計說起開經講學一事,所謂的集雲竹堂還在緊張搭建中,趙舒翰也不知道何時才建成,只是嘴裏敷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