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江寧風月 第一章 江寧途中(一)

夜裏下過一陣雨,清晨時天氣大寒,石梁河的黃泥土給凍實,凍得發白,跟微瀾不興的石梁河一樣冷寂,幾只黑鴉棲枝在稀疏蕭索的枝頭,呱呱而叫,偶爾一兩片黃葉飄過。

馬鈴聲叮當而來,路人回頭望去,先看見石梁河裏駛來一艘官船頭,船頭豎著兩塊描金烏頭漆牌,各書描金大字“江東按察副使”,“左都僉禦史顧”,每塊牌子都是三字一列,有識字的人不解地問:“左都僉是什麽官,禦史顧又是什麽官?”

河堤垂柳葉販垂枝疏落,官船拖出長長的白色水痕,左側河堤上的黃泥土路上有一隊騎兵逶迤而來,那叮當而響的清脆馬鈴聲便是從他們中間傳來。那些人挎刀披甲的騎兵中間還有一個將青衫長擺系在腰間的青年儒生執轡而行,與旁邊那個穿著魚鱗甲,皂衣兵服,戴著鐵兜鍪的軍官談笑風生。

那騎馬的青衫青年正是林縛,旁邊的軍官是東陽府兵馬司派來護送按察副使顧悟塵去江寧赴任的雲騎副尉柳西林,顧悟塵一家老少及仆傭,扈從都乘船而行,周普與趙虎、陳恩澤三人都騎馬綴在騎兵的隊伍後面。

他們昨日才離開石梁縣,雖然說離江寧才兩百裏水路,但是石梁河冬天水流平穩,風力又小,船行甚慢。騎兵只能遷就官船的蝸牛速度,在河堤上緩慢而行,心裏盤算著前頭有什麽打尖落腳的地方。

看上去顧悟塵也不焦急到江寧赴任,石梁縣行刺之事,林縛也未見顧悟塵他們再提起來,好像在他看來無關緊要。林縛也不會多嘴多舌,知道自己區區一個舉人,在正四品按察副使面前,地位實在是太低,顧悟塵即使心裏對此事另有盤算,也不會跟他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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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冷天裏,騎兵背風而行,耳朵還是給從身後吹過來的寒風刮得絲絲的痛。午後凍土開融,河堤上沒怎麽有人走過的黃泥土路看上去平整,泛著水澤,跟抹了一層油似的,馬蹄踏上去一踏一個深泥窩,撥出來還“噗”的發出聲音。馬蹄還時不時的打滑,林縛騎在馬背上,要時刻提防著給甩下去。

柳西林看著林縛騎馬十分的辛苦,說道:“林舉人,你跟我們吃這般苦做什麽?我們這些吃兵飯,這些冷的天氣,這麽爛的路都難以忍受,你倒好,主動到岸上來找苦吃。這一路馬蹄不斷打滑,要是把你掀到河裏去,怎的是好!”

“柳將軍,你不要咒我,我真要掉水裏去,還得勞你下河來撈。”林縛笑著說道:“我是性子好動的人,在船上悶得難受,再說顧大人,顧公子他們吟詩作對,我也是煩這個,還不如跟柳將軍騎著馬胡亂吹牛痛快……”

“林舉人你說笑了,能考上舉人功名的,東陽府三年也就十三四人,你即使比不上顧大人才學淵博,總要比那個顧公子強……”柳西林聽著林縛左一個柳將軍右一個柳將軍喚他高興,他只是從七品的雲騎副尉,本朝崇文抑武,舉人甚至都要比從七品的武官武位要高,也形成儒生素來輕視武將的風氣。林縛騎術笨拙,倒是不怕吃苦,跟他們這些吃兵飯的說話隨便,也不會文縐縐的說話,還喜歡聽他們吹噓軍營裏的渾事,柳西林與他手下兩名小校都覺得林縛十分的對他們的胃口,開玩笑跟他說:“我看林舉人是想學好騎馬,到江寧城裏好騙那些姑娘媳婦……”

旁邊人聽了都笑起來。

“……姑娘媳婦也要騙。”林縛也笑起來,說道:“這年頭兵荒馬亂,多學兩樣傍身,總比不學的強……再說‘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射箭、騎馬也是六藝之列,我去江寧也是人生地不熟的,要是他人都會騎馬、射箭,偏偏我不會,豈不是要給看不起?”

“有顧大人在,誰能看不起林舉人你……”柳西林說道,語氣裏倒不無羨慕。

林縛笑了笑,換作別處,加左僉都禦史的按察副使可以說是位高權重,江東郡的情況要特殊一些,不管有無實權,在帝國南都江寧府,品軼比顧悟塵高的官員比比皆是。再說林縛也不管別人看得起看不起,他要徹底的融入這個世界,要學的,要嘗試的事物還有很多。都說行萬裏路,讀萬卷書,這年代行路有諸般手段,都不如騎馬方便快速。坐船舒坦是舒坦了,速度總是太慢。在後世習慣了那種高節奏的生活,總覺得三四十裏路即使坐馬車也要走上半天是很難讓人忍受的,不會騎馬怎麽行?再說若有一天暗助流馬寇在長山島立足之事東窗事發要卷鋪蓋走人,騎馬飄忽如飛也便於遠遁匿蹤。

說起來騎馬也簡單,泥路雖然爛,但是林縛騎在馬背上也能跟柳西林等東陽府的將校談笑如風,但是馬蹄奔趹如飛時人在馬背上也要如履平地,就有些難度,臨敵時要仗著馬勢砍殺沖刺以摧其堅,更非易事。再說楊樸、楊釋父子以及顧家公子顧嗣元都把林縛當成挾恩圖報,跋扈勢利的人,對他十分冷淡,林縛留在船上也難受,還不如上岸熟悉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