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東陽豪族 第十一章 獠牙猙獰

茶酒店果真普通,廳堂裏擺了幾張桌子,東北角近廚房有兩間拿布簾子隔開來的隔間,布簾子也只是遮住門洞的上半截,穿長衫的中年漢子與兩個青衣護衛走進其中一間。布簾子掀開,裏面坐著的人也往外看。

石梁縣知縣梁左任正值不惑之年,白面微須,穿著團領便服,他正奇怪什麽人在外面鬧事喧嘩,打眼看見林縛走進來,微微一愣,想要轉回臉也來不及,林縛站在布簾子外已然拱手施禮:“還當兩只看門狗亂吠,想不到知縣大人真在這裏,學生有禮了。”

林縛說得尖酸刻薄,梁左任面有窘然,心裏即使有氣也撒不得。

林縛在縣衙遞拜帖時,梁左任正邀多年好友到這邊來吃飯。這個在白沙縣劫案中死後復生的新晉舉人,梁左任知道他的底細,文章才氣一般,只不過比別人多了幾分運道,就算是林家子弟,也唯唯諾諾,不受林家的重視,他心裏自然看林縛不起。怕耽誤了與好友相聚,梁左任也就隨便找了個借口回拒了林縛的求見,哪裏想到又在這裏巧遇,偏偏好友的護衛將他們擋在門外沖撞了起來?

“嗯……”梁左任陰沉著臉應了一聲,說道:“不用多禮了,你們也去用餐吧。”

林縛還想去看包間裏還坐著什麽人,布簾子就已經給從裏面放了下來。

林縛他們便在角落裏找了張方桌坐下,趙虎對這裏熟絡,站在那裏招呼那個年輕貌美的肖家娘子說道:“肖家娘子,還記得我在店裏吃的菜式?再添份冷切牛肉給我們送上來。”肖家娘子軟糯糯的聲音煞是好聽,清亮的回應:“記得咧,是不是還要溫一壺菱湖黃?”

趙虎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頭湊到林縛耳朵,小聲地說道:“你這趟回來,跟以往大不一樣。”

“梁左任是石梁縣父母官,我不該招惹他?”林縛問道。

趙虎覺得林縛大異以往,心裏雖然覺得剛才甚是痛快,但是又想到若是謹小慎微的林景中在場,大概會惶惶不安,也不知道林縛該是不該。

林縛笑了起來,低聲說道:“‘位卑則慎微,得勢便囂狂’,這是庸人心態也。我這趟在白沙縣能身還,便悟了個道理,要想‘窮困潦倒之時不被人欺,飛黃騰達之日不被人嫉’,庸人心態就要不得。梁左任,我不塌他臉,他終究也看不起我,這次能占理塌他一回臉,他便是懷恨在心,也知道我不是個能輕易惹的角色……位卑不打緊,要露出獠牙來,這與惹是生非不同。”

“好,秦先生便說不出你這番道理……”周普聲音壓低,左手卻做誇張的做出猛拍桌子的動作,嘴角咧著笑意,愈發覺得林縛對自己的味道:果斷,有擔當,做事不拖泥帶水,看上去行事膽大妄為,心裏卻有別人不及的計較。

趙虎一時難以理解林縛所說的道理,心裏在想林縛在白沙縣兩歷生死,與以往不同是應該的,本就不該拿老眼光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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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簾子隔開的包間裏,剛才在店門口出現的長衫中年漢子與兩個青衣護衛都站在一邊伺候,他們都是護衛。坐在梁左任對面是個二十歲出頭的俊朗青年,給布簾子擋著,他看不見林縛等人,問梁左任:“梁大人,剛才那人是誰,在你這個父母官面前也如此的囂張跋扈?”

“是林家的子弟……”梁左任眉頭皺著說道。

青年剛才就在聽梁左任抱怨林氏仗著世勛豪族的名份把持地方,這時候又聽到梁左任說這麽個貨色就是林家子弟,他滿臉憤忿地說道:“這也太狂妄了吧!梁大人為什麽要姑息這等猖狂小人?拖去縣衙打殺三十板子,讓他知道什麽叫不敬長官。”

梁左任搖頭而笑,露出幾分無奈的笑容,沒有回答青年的話,轉臉朝左邊手坐著的一個中年文士說道:“今天你也看到我的處境了,哪怕是林家一個旁支子弟,也不將我這個小小知縣放在眼裏。”梁左任嘴裏這麽說著,心裏卻有些奇怪,都說這個林縛唯唯諾諾不成器,剛才鋒芒卻盛得很?

“地方豪族勢強,總是尾大不掉的隱患啊……”一直坐在旁邊不吭聲的中年文士這時候才輕輕地嘆了一聲,“我這趟遇到李督,倒要問他,為何要對奢家心軟,使各地豪強都生出妄想?”

梁左任久居地方,不知道朝中動向,不敢妄議奢家歸降之舉,從他老友嘴裏,知道他對朝廷接受奢家歸降是十分不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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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等人圍桌而坐,等菜上來,偶爾會關注的看見布簾子後的包間,剛才店門口的那點不愉快也就給熱氣騰騰的飯菜香氣給驅散。

旁邊那桌圍坐著四個粗鄙漢子,就是在林縛他們前面進茶酒店的四人,打著補丁的長袍子,腰間拿草繩當腰帶系著,頭上都戴著四方角的皮瓜帽子,墻壁上靠著四根長毛竹扁擔,看上去像進城攬活的挑夫,看他們身子骨也未免太結實了些。這四個挑夫眼睛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在廳堂穿梭忙碌的肖家小娘子,在那裏喝酒說笑:“石梁縣有兩個寡婦最出名,一個便是這肖家娘子。肖家在城西頭有家綢布莊子,是石梁縣裏少有的富裕人家,可惜兒子是個病癆,都病入膏肓了,說是沖喜將肖家小娘子迎娶進門。沒過十天,肖家那短命兒子就一命嗚呼,這肖家便怨肖家小娘子命硬克死他家兒子趕將出來。肖家小娘子從她父母手裏接過這家茶酒店經營,也能過活。這肖家小娘子長得可人得緊,城裏大姑娘小媳婦都長不過她漂亮,不過這不是她出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