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這兩天邯兆瑞的心情不錯。他的腰部扭傷,經延請一位資深推拿師進行調理,療效明顯,現在他可拄著拐杖在宅院裏隨意走動。關於中秋起事準備事宜,在心腹幹將馬德發的奔走下,亦張羅得有條不紊。而據侯雲甫透露,官府方面,正如草廬翁所判斷,由於臨風寨談判的成功,正處於一派松弛狀態。就連宗澤本人,亦對軍政事務大為放松。這些情況都令他的心情很是爽快。

但最讓他高興的事還不是這些,而是經過漫長的等待,終於罩住了夏永濟這條當年的漏網之魚。夏永濟果然是不請自至。通過這件事,邯兆瑞再次領教了草廬翁的料事如神。

其實,他不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前天夜晚發生的偶然事件,夏永濟並不會輕易地送貨上門。那個偶然事件,就是馬德發發現了蓮兒的偷聽行為。那才是導致夏永濟按捺不住的真正原因。

那晚,馬德發發現了正在偷聽草廬翁與邯兆瑞談話的蓮兒後,先將她扭進一間廂房,進行了簡短的詢問,而後即將此況稟報了草廬翁和邯兆瑞。草廬翁認為自己來這裏是化了裝的,而且蓮兒沒同他打照面,充其量只是看到了個模糊身影。自己與邯兆瑞的談話聲音很低,隔著後窗應當是聽不清的。況且蓮兒不過是個婢女,來路清楚,平素與外界接觸不多,見識極其有限,不可能猜想到他們的圖謀,更不可能是什麽人安插的細作。因此,其行為乃純屬好奇使然之說可信,此事無甚大礙。

不過,眼下臨近起事,還是應當慎之又慎。於是草廬翁指示,在這段時間裏可將蓮兒單獨禁閉起來,另換一個使女去伺候沈氏。理由可以隨便編一個。總之在起事之前,不要讓她再與旁人接觸。

連草廬翁自己也沒想到,蓮兒這一被禁閉,卻正好加速了夏永濟的自投羅網。

當時夏永濟已在邯宅外圍進行了四天的秘密蹲守。可以說以夏永濟的心情而言,每一天他都熬得很不容易。

許多人都有這種體會:對於一樁極為期待之事,若明知其之到來還遙遙無期,耐性往往較強;而若見其事已觸手可及,卻反而會變得急不可耐。這是一條慣常的心態規律。在幾乎已可斷定,那個喚作晚煙的使女,就是自己的女兒夏蓮時,夏永濟當然是恨不能立刻長驅直入見個分曉。

但是盡管如此,他還是勉力壓下了這個沖動。因為他憑著以其特殊經歷造就的直覺,覺察出蓮兒之所以流落邯家,其過程甚為可疑。有時他也自問,如此疑心重重,是否杯弓蛇影。但某種隱約的預警,卻總是在他心頭籠罩著揮之不去。就像行走在叢林中的獵豹,即便沒發現周圍有獸夾陷阱,卻還是能嗅出身邊是否散發著異常氣息。而眼前這座邯宅所散發出的氣味,在夏永濟的感覺上就頗不尋常,所以他一直沒敢輕舉妄動。

可是就這樣一天到晚地蹲來守去,委實令他焦躁難挨。再說總是在這一帶盤桓出沒,即便是每日變換方式,日久也難免被人窺破。事實已經證明,至今仍在惦記著他老人家下落的,在汴京城裏不乏其人。能從回占魁手中死裏逃生是個僥幸,如果再遭不測,很難說還會那麽幸運。早一日攜女脫身,便早一日得到安生。因此,幾天來他一面堅持蹲守,一面也一直在考慮主動出擊的方法。

欲得爭取主動,自然是必須進宅。那麽以什麽方式進呢?

夏永濟想來想去,所想到的方式無非三種:一種是夜間潛入;另一種是白日混入;再一種是找人替入。三種方式各有利弊,而相形之下,以第三種方式最為隱秘。於是夏永濟決定,就先采用這個法子,找人去替自己傳個口信。至於可以利用何人進宅傳信,夏永濟在想到這個方法的同時,便已有了考慮。

一個人的某些能力,往往是被他的需要逼出來的。夏永濟原無任何刺探之能,然自返京尋女以來,他的刺探功夫卻是無師自通,並且日見精進。通過在邯宅附近這三四日的蹲守,對於平時有哪些人因何事常常出入邯宅,他已打探得比較詳盡。其中有個情況,便正好可資利用。

這個情況就是,邯妻沈氏特別喜歡吃施記素菜館的“假”字系列菜肴。

所謂“假”字系列菜肴,乃是使用豆腐、面筋、山藥、芋頭、葫蘆、菌菇等全素食材為原料,制作出來的諸如假煎肉、假炙鴨、假肚尖、假炒肺、假羊雜、假牛凍、假豬手、假驢鞭等模擬葷菜。出自高廚之手的這類模擬葷菜,不僅其狀其味俱足以亂真,且更具一種真正的葷菜所不及的鮮美食韻。當然,凡此種種,要做得正宗地道,都有一套秘籍。此技如今多已失傳,所余者僅皮毛矣。

位於城東廂的施記素菜館,就是專營這種菜的老字號。據說其館以素仿葷之品種可達近百,但凡天上飛的,地下走的,樹上爬的,水裏遊的,只要你點得出,它便沒有仿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