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不知是哪年哪月,曾有方士指曰,汴京城東北五丈河之北岸,風水宜葬亡靈,因之於此地建墓者遂漸多。久而久之,這裏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片墓碑遍野的墳場。

這一日的夜深時分,一輛馬車來到這裏,停在了一座荒草叢生的破廟前。從車上下來三個人,是回占魁和他的一個諢號喚作“烏煙”的心腹,還有被縛著雙手的夏永濟。這是夏永濟落到回占魁手中的第十四個夜晚。在這個烏雲遮月的深夜,在這個陰森詭異的去處,他們要兌現彼此談妥的交易。

當夏永濟提出必須要先找到女兒夏蓮,方可吐露藏寶秘密的條件後,回占魁讓他足足等了十天。在這十天裏,夏永濟如何度日如年,就不必細述了。挨到第十一天上午,回占魁來到了囚室,帶著一副悠然神態告訴夏永濟,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托老天爺賜福,夏蓮已被找到,而且已用銀子將其贖出。

夏永濟聽了,心中一跳,忙問蓮兒在哪裏,要求馬上見她。回占魁說現在人被藏在城郊,因恐惹出麻煩,不便帶進城來。夏永濟問他有何不便,蓮兒又沒犯法,何須加以隱藏?回占魁尷尬地笑道,方才有一點小小的謊言,人不是用銀子贖出的,而是他的手下采用非常手段盜出來的。

夏永濟再問其詳,回占魁就不耐煩地說,細節你不必多問,現在你只需知道,人在我回某手裏就行了。這事就照我們談好的辦,你幫我找到珍寶,我還你愛女夏蓮。咱們一手交人一手交貨。夏永濟質問,我並未見到人,如何能信你?回占魁說該讓你見到的時候,自然會讓你見。老實講,在沒親眼見到珍寶之前,我也同樣信不過你。

夏永濟便支吾說,那得容他再想想。回占魁滿不在乎地道,完全使得,你樂意想到何時,便想到何時。只要你不心疼你閨女受罪,老子等多久都無所謂。結果,堅持不住的還是夏永濟,他只考慮了一天,便不得不做了妥協。

不過,他只是說出了一個地點,讓回占魁先派人依照他畫的圖形,去找到那個地方並掘出入口,而對於如何開啟入口,則只字未提。他說那種技巧外行不易掌握,非經實地演示,即便告知與你,也是無濟於事。回占魁知道夏永濟這是在留後手,但亦知欲破密穴機關,必須依靠行家,就未執意逼問。掌控一個已是囊中之物的夏永濟,他相信自己的能耐綽綽有余。

聽到馬車的動靜,從破廟裏閃出一個人影。這是回占魁的另一個心腹,諢號“瘸狼”。為了高度保密,在前幾夜的掘墳及今夜的挖寶行動中,回占魁只動用了烏煙和瘸狼這兩個門徒。

瘸狼見到回占魁,無聲地點了點頭。回占魁便拽著夏永濟走到破廟門口,向裏一指。夏永濟舉目望去,果見有一個姑娘的身影,堵了口垂著頭,被反綁在一棵枯樹上。夏永濟擡腿就要往裏沖,卻被回占魁一把扯住,惡狠狠地低語道,這不是讓你父女哭訴離情的時候,咱得先幹正事。夏永濟掙紮著說,你先讓我看她一眼。回占魁揪著他的後脖領向後一甩道,回頭讓你看個夠。

夏永濟擰著身子與回占魁僵持了一刻,咬著牙點了點頭道,那好,就依著你。但你須先發個誓,你若使詐,該當如何?回占魁說有這個必要嗎?夏永濟道很有必要,在這個地方發誓,會很靈驗的,就看你敢不敢。回占魁素日並不太相信什麽神鬼之說,然而聽了夏永濟這話,還是禁不住脊骨一涼打了個寒戰。

實際上他就是在使詐。那個被反綁在破廟裏的姑娘,根本就不是什麽夏蓮。回占魁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著手去找夏蓮,在起初的七八天裏,他確實是撒出手下眾徒,進行了一番廣泛查訪,並且也確實訪得了一點蛛絲馬跡。能真正尋得夏蓮在手,當然是最好不過。但若要真正尋到夏蓮,時間卻是沒準。急欲得寶的回占魁擔心夜長夢多,便采用了一個李代桃僵之策。

他知道這時不讓夏永濟上前看個端詳,原本便很難取信於對方,如果再不敢發誓,這場戲便沒法再演下去。因而他只能強壓著內心的恐懼,信誓旦旦地開口放言:“蒼天在上,我回某若有半點詐意,今夜這個墳場,就是回某的葬身之地。”

夏永濟聽了,沒再作聲,他默默地打量了一下圍在身邊的三條漢子,就轉身帶頭向著他指出的藏寶地點走去。他這個人很敬畏神靈,他很慶幸利令智昏的回占魁沒想到反過來也讓他發個毒誓。假如讓他發誓,他還真不敢照回占魁那話去說。因為他所謂與回占魁的交易,實際上也全然是在使詐。

夏永濟從來就沒打算向回占魁吐露藏寶秘密,也壓根不信回占魁能這麽快就找到蓮兒。他的狐疑不決掂量再三,他對密穴機關開啟方法的回避遮掩,他堅決要求回占魁賭咒發誓等,統統都是在表演自作聰明之態,都是要讓回占魁深信已經牽住了他的鼻子。否則,他就牽不住回占魁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