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有些事物的叫法,在今人聽來甚是奇怪。比如說酒樓,在當時便往往被命為“正店”。在汴京城外東南方數裏處,有一座臨河而建的酒樓,就喚作“野菊園子正店”。這座郊外酒樓雖比不得城裏那些大酒樓的富麗堂皇,卻也別有一種閑風野趣,而且相對而言要幽靜得多,是個適合親朋密友緩酌細談的佳處。

呂康那批犯人被官府正法的那日午後,曾邦才就在這座野菊園子正店裏,約見了簡師元。

這幾日,曾邦才是重任在肩,忙碌得很。依照草廬翁的指示,就聯絡各路武裝合力攻城之事,他先是與城西寇首尚文炳進行了晤談,然後又拜會了城東義軍魁首王子善。與尚文炳的交談結果不錯,那廝是個頭腦簡單的土匪,只要有利可圖,邀他打哪兒都行。同王子善談得卻沒那麽順利,王子善的態度很慎重,他聽曾邦才搖舌鼓噪了半天,只是簡短地回應了八個字:“茲事體大,容某善思。”

這倒是曾邦才的意料之中的事。而且在他看來,即便是王子善同意合作,其行動也不會受他人擺布。但王部兵馬眾多,是天正會行動方案中必須借助和利用的力量,該談還得談一談,起碼可以對其態度摸個底。

既然王子善不聽使喚,曾邦才就得想方設法促其就範。他在王部中原是有一個楔子,那人喚作範光憲,乃曾邦才之故交,現在是王部的馬軍頭領之一。但僅憑其一人之力難以成事,於是,曾邦才便根據範光憲提供的情況,將簡師元列為爭取對象。

簡師元與範光憲原先都是禁軍將領,簡師元乃京城都巡檢範瓊之裨將,範光憲則為範瓊麾下的一名副將。當金軍圍攻汴京時,他們都曾與金軍浴血奮戰,皆手刃金兵不下百人。但後來隨著形勢的變化,特別是由於一樁嚴重事件,卻使得他們淪為了罪在不赦的大宋叛臣。

那樁嚴重事件,就是發生於靖康二年三月六日之夜的鎮壓吳革事件。金軍破城後,範瓊因見敗局已定,不僅見風使舵放棄了抵抗,而且與王時雍、徐秉哲等認賊作父者一起,搖身一變成了為虎作倀的急先鋒。

當時金人為維持他們在中原的統治,欲在汴京建立一個偽政權,並指令立宋朝前太宰張邦昌為“大楚皇帝”。閣門舍人吳革不肯附逆,暗中聯絡人馬,計劃在張邦昌接受冊封的前夜起事,一舉攻占皇城並奇襲金營奪回二帝。然而不幸消息走漏,範瓊命部下設伏於金水門外,將吳革及起事人員數百名全數斬殺。簡師元與範光憲都參加了這次鎮壓行動,而且是行動的直接指揮者。

事後,狡猾的範瓊為使自己左右逢源,采取兩面派手法,一面在金人面前獻媚邀功,一面卻又在宋人面前放言,說此事他並不知情,乃是部將擅自用兵。簡師元聞知頗覺心寒,思忖若繼續留在這個心地險惡的上司手下做事,很可能不知何時便會糊裏糊塗地成了替死鬼,乃密議於範光憲。範光憲深有同感。於是兩人便帶了部分弟兄,乘亂嘩變而去。

跟隨簡範二人嘩變出來的弟兄多為本地人,不願遠離故土,這一股人馬便成了京畿一帶的遊寇。但因他們人數不多,又無根基,在群雄四起的情況下,顯得力量十分單薄。後來又因搶奪糧草,與若幹江湖武裝結了梁子,在弱肉強食的環境中,便更加難以立足。萬不得已,他們投靠了在這一帶勢力最大的王子善。

他們知道,時下所有的杆子,無不打著抗金救國的旗號。所以,在投靠時,他們只對自己英勇抗金的經歷進行了渲染,而對於他們原是隸屬叛將範瓊麾下,並曾參與過殘酷鎮壓吳革起事等實情,卻統統做了隱瞞。

王子善能夠擁兵甚重,原因之一就是他善於廣交天下豪傑。聞聽這一撥人馬乃落難山林的抗金勇士,他自然是寨門洞開欣然接納,並將簡師元和範光憲分別委任為步軍及馬軍哨頭。後來因見在簡師元統領下的那支隊伍,於短短的時間內,竟從一群亂七八糟的鄉土草莽,變成了頗具軍人風範的雄健兵勇,王子善認識到簡師元是個帶兵有方的將才。為推進麾下眾軍的正規化建設,他遂破例擢拔簡師元擔任了山寨的步軍總教習。

在王子善的全部兵馬中,步軍人數占到八成。簡師元一躍坐上步軍總教習這個位置,在山寨中的地位便儼然已居一般頭領之上。於此可見王子善的求賢之心,以及他對簡師元的器重。對此知遇之恩,按說簡師元理應深懷感激盡忠以報才是。簡師元表面上也是這樣誠懇表示的,但在其內心深處大為不然。

其實,簡師元從心裏原本就看不上王子善。他認為王子善不過是仗著有些家財趁著世道混亂坐大於江湖的土豪而已,與自己這樣正牌武舉出身的禁軍將領根本不是一個等級上的人。他到了王子善寨中,目睹了其部那種建制混亂作風松垮的草寇狀態,對王子善就更加瞧不上眼,覺得自己要俯首效命於這樣一個土財主帳下,實在是一種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