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3頁)

主將的嚴厲軍令及其視死如歸的精神,對全體官兵們既是一種強大的威懾,也是一種巨大的激勵。部隊裏臨時招募來的那些烏合之眾基本上都已跑散,經過突擊整編後的這支隊伍,雖然兵員數量大為縮減,但相對而言卻比較精幹了。那些官兵也不是不知榮辱,不是不懂得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的道理,棄守黃河的罪惡感就像一座大山,也同樣沉重地壓在他們的頭上。對於金軍燒殺搶掠踐踏家園的強盜行徑,他們同樣也是恨之入骨。現在既然已被逼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他們心裏的那股怒火惡氣便被徹底地激發了出來。反正今日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咱們就拼他個魚死網破好了。抱著這樣一種破釜沉舟的悲壯決心揮戈上陣,宋軍的面貌自然便與往日大不相同。

哀兵必勇,然而卻未必哀兵必勝。

宗弼連年馳騁沙場,作戰經驗非常豐富。雙方交戰不多時,他就看出,這支宋軍是打算與他死磕到底了。死磕他倒不怕,再怎麽磕,宋軍也不是他的對手,兩軍的實力擺在那裏呢。但他不想在這裏糾纏過久,更不想在這裏損兵折將過多。如果他尚被拖在這裏死纏爛打,而其他部隊已經打下城門攻進了汴京,他會感到很沒面子,同時也會使他失去大肆搶掠財物的寶貴時機。因此宗弼馬上調整戰術,命令各部采用突擊穿插的方式,將宋軍分割開來,各個擊破。

金軍對這種戰術是早已打熟了的,各部將領得令,即刻分頭穿插,配合得相當默契。瞬時間便將宋軍分割得七零八落首尾不接,建制全被打亂。

這時宋軍缺乏戰術訓練和實戰經驗的劣勢便很明顯地暴露出來了。建制一亂,那被分割得一團一夥的宋軍,立時變成了無頭蒼蠅。部隊無法建立起有效的臨時指揮系統,亦無相互配合作戰意識,只能自顧自地瞎撞亂打,作困獸鬥。而在各自為戰和單兵技術方面,宋軍的能力又遠較金軍為差。於是戰場上的形勢很快便趨於明朗。不到半個時辰,宋軍便死傷大半。何灌手下的兩員得力大將韓綜和雷彥興,均於混戰中壯烈殉國。不過,金軍所付出的代價,亦大大超出了宗弼的估計。

老將何灌舞動著一杆渾鐵環子槍,連續挑死了三十余個金兵和兩個金軍百夫長,已是累得兩臂酸痛氣喘籲籲。但他沒有一絲喘息的機會,甚至連觀察一下他的部隊的工夫都沒有。金兵就像永遠砍殺不盡的毒蟲,一片又一片地前仆後繼,令宋軍越來越難以招架。憑著直覺何灌就知道,他的這支部隊現在已經無須什麽指揮,已經基本上要拼光了。

弟兄們打得不錯,死得夠本。但無論再怎麽打,最終的結果,也必然是全軍覆沒。這個結果,是在開戰之前何灌便料定了的。所以事到臨頭,他並不慌張恐懼,只是有些遺憾。既然早晚都是這個結果,為什麽不讓它出現在黃河岸邊?這才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再想這些已是多余,何灌唯求在自己還有力氣揮動手中這根環子槍的時候,能盡量再多殺幾個金兵墊背。

這時又有一股金兵沖到了面前。何灌振作精神,躍馬迎戰,兩三個回合下來,手中長槍又洞穿了一個金兵的胸膛。不料斜刺裏卻有另一個金兵拍馬而上,高舉狼牙棒直取何灌。何灌格擋不及,眼看就要被砸得腦漿迸裂。千鈞一發間,突有一名宋將風馳電掣般沖來,手中的雙刀上下翻飛,一把刀迅疾地抵住狼牙棒,另一把刀橫刃一削,那金兵的半個腦袋便帶著狂噴而出的汙血嗖地飛向了空中。

何灌抖了一下濺在臉上的汙血,定睛一看,來者正是其子何薊。何薊這時亦已是戎裝破碎,滿身血跡,說不清已負了多少處傷。

何灌在瀕臨絕境之際看到兒子,惻隱之心油然而生,遂急切地向他喊道:“薊兒,頂不住了。你快突圍,往西邊殺!”何薊一面與陸續沖上來的金兵格鬥著,一面應道:“是,孩兒一定保護父親沖出去!”何灌也是邊挺槍拼殺著邊喊:“我是讓你突圍,你不要管我!”何薊砍翻面前的金兵,馳至何灌身邊道:“父親先走吧,孩兒在此斷後,再耽擱就沖不出去了。”

何灌圓睜著充血的眼睛大吼:“你是豬腦子嗎?誰走老子也不能走你懂嗎?你快給我滾!”何薊稍稍一愣,隨即也大吼:“孩兒懂了,但孩兒斷難從命!”

轉眼間又有大批金兵從四面八方掩殺上來。何薊叫了聲:“父親保重,孩兒去了!”便揚刀拍馬沖向敵群。不一會兒工夫,何薊以及隨著他沖上去的若幹宋軍士兵,即被密集的金兵吞沒。

薊兒完了!

何灌但覺全身的血液呼地齊聚於顱頂,胸腔裏似乎有一堆火藥轟然炸開。他的大腦頓時變成了一片空白,戰場上那震耳欲聾的廝殺聲,在他的耳鼓裏突然變得十分微弱模糊。但他的動作卻不僅毫不遲鈍,反而更加兇猛敏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