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3頁)

李綱從趙桓的口氣裏沒聽出傾向,摸不清皇上究竟態度如何,但見皇上顯然沒有再讓他說話的意思,他不敢多言,只好再拜而退。退至大殿門口時,趙桓忽又將他叫住,命他將黃河失守的實情從速查清報來。趙桓的這句話說得咬牙切齒,可能是他借著這句話,將隱忍在心裏的所有不便發作的煩惱和憤懣,全都傾瀉了出來。

趙桓的心裏的確是充滿了煩惱憤懣,還有無限的委屈。總之,他這會兒的心情,簡直是惡劣透了。

這會兒,趙桓是一陣陣地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在這個倒黴的時候,當這個倒黴的皇帝。如果不當皇帝,這一大堆剪不斷理還亂的煩惱事,用得著我來操心勞神嗎?世人羨慕當皇帝的人,是因為他們看到當了皇帝可以作威作福為所欲為,然而我這個皇帝,威在哪裏福在何方?又談何為所欲為?我連過個年都過不清靜,完全就是身不由己。如果當皇帝就是這個樣子,那還真不如當個甩手藩王活得自在。趙桓離座起身,倒背著雙手踱了幾步,在心中苦嘆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後悔藥沒的吃,現在只能死心塌地面對現實了。眼前的現實極其嚴峻,而偏偏李綱與白時中的主張又截然對立,真是讓人傷透腦筋。李綱和白時中皆振振有詞,到底應當聽誰信誰?趙桓獨自在延和殿裏徘徊著,一直思考得頭痛欲裂,也沒思考出個結果。

與眾嬪妃共進晚膳時,他的思緒仍然陷在這個惱人的問題裏不能自拔。眾人見皇上沉默無言,誰也不敢開口說笑,一頓年節間的團圓飯被弄得沉悶無比寡然無味。

晚膳後,趙桓仍是郁悶,披了裘袍又到宮院裏去踱步。朱後陪伴在側,見趙桓的心事很重,就柔聲勸他有事可與大臣商議,不要獨自憋在心裏。趙桓愁雲滿面地道,不是沒商議過,但其見解分歧甚劇,孰是孰非殊難斷之。這時趙桓正需找個人傾訴苦衷,便將白時中與李綱之爭講了出來,問朱後何策可取。

朱後見問,想了想說,白太宰說的不是全無道理,但若棄城而走,太上皇禪位於皇上的意義何在?朝臣和百姓會怎樣看待皇上?皇上將來又何以威服天下?趙桓點頭道,此正是朕之所慮也。“但是,”趙桓似是問朱後,又似在自語,“倘朕決意守城,這汴京城能守得住嗎?”

“這要看怎麽說了。”朱後沉吟了一下,“金軍的兇猛,臣妾也是有耳聞的。若是一般城池,陷入其包圍中,欲圖固守恐怕不易。但皇上莫忘了,咱這汴京卻是京城。”

“京城便怎麽樣?”

“京城的防衛力量,想來總非一般城池可比,與金軍廝殺上幾個回合的能力應當是有的吧,至少不會被金軍立時攻破。而京城瀕危,各地斷無坐視之理,定會發兵前來救援。因而料我汴京不會淪為一座孤城。臣妾揣度,莫說堅守上三五個月,只要是有個十天半月光景,勤王大軍就該到了。”

“呵,你的意思是說,李綱的固守待援之議,乃為上策啦?”

“臣妾一介女流,不懂國事,何為上策,還仰皇上明斷。”

趙桓面無表情地向前凝視著,看不出他在想什麽。朱後是個頗知進退的人,見狀未再置喙。

是夜,李邦彥、張邦昌又不約而同地悄悄前往白府,打聽皇上的意圖。許翰、何栗、孫傅也再次登門李宅,了解李綱覲見皇上的情況。眾人得到的回答都是:看不出皇上意欲何為。但是眾人都明白,皇上的決定一定會產生於今夜。明早上朝,便要揭曉。所以這一夜,無論是主戰者還是主和主逃者,都是在焦慮不安的心情中度過的。相形之下,主戰者的擔憂更重,因為他們從這種令人生疑的遲延中,已明顯地嗅出了朝廷怯懦畏戰的頹喪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