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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論調令師師既憤懣又委屈,可是她又沒法去反駁或解釋,只能眼睜睜地任其泛濫蔓延。

倘將來人們知道了面對金人毅然守節自裁的根本不是她李師師,那洶洶物議又該激烈兇狠到什麽程度?

這個狀況使師師意識到,即便是沒有張邦昌偽楚政權的尋捕,今後她在汴京亦難以立足了。自己身為歌伎,別無所長,只能靠賣藝為生。自己顯然已經不宜在汴京公開露面,作為一個歌伎而不能公開露面,就等於斷了生計。畢生的積蓄多已捐與朝廷,所余的銀兩有限,眼看就難以為繼。離開汴京這座她生於斯長於斯的桑梓古城漂流他鄉另覓生路,已是勢在必行的事情。

這一年的春意姍姍來遲,三月末的汴京城郊,雖已霜河解凍枝木抽芽,卻依然風寒透骨。偏偏這一日又灰雲蔽日,天氣陰蒙,無一絲的暖日融身。人們在野地裏站得久了,遍體都凍得麻木起來。大家於是一面縮首抱肩地禦著寒,一面就三三兩兩與身邊認識的或不認識的人低聲發著議論,打發時光。

師師聽身旁的一簇人先是議論北國夷邦冰天雪地、冬季漫長,氣候比中原嚴寒十倍不止,上皇他們此一去恐是要吃盡苦頭了。有人就嘆道,也怪那上皇和皇上無能,將一個堂堂大國治理得如此潦倒,竟不堪化外土著放馬一擊。

有人接口道,卻是不盡然也,國事衰敗之責不可全然推到皇上身上。那上皇原乃英明之主,馭政治國甚是有方。頭些年我大宋四海升平、國泰民安的氣象,大家不都是經歷過的嗎?可惜後來上皇微服外幸,為那妖妓李師師所惑,漸次疏於朝政,方有今日之禍也。有人附和道,一點不錯,據說那李師師確系妖狐化身,流落至何方,何方便會遭難,沾惹上誰,誰就要倒黴,我們好好的大宋江山就是毀在她的手裏了。

有人道,李師師最終能夠舍生取義,總比沐猴而冠的張邦昌強點兒吧。有人道,那恐怕也是她的無奈之舉,她知道她落到金人手裏也得被弄死,倒不如主動自盡,還能博得個好名聲。然而僅憑其一死,便可掩了她的禍國之罪了嗎?又有人道,你說張邦昌不如李師師,恐未見得公允。若無張邦昌與金人敷衍周旋,恐怕金人早已縱兵屠城矣,你這顆腦袋留不留得住都難說,現在還能站在這裏送別上皇嗎?

李師師夾雜在人群裏,聽著這些沸沸揚揚的議論,如芒刺背,如鯁在喉,卻是難置一喙,只能抿唇含辱,忍氣吞聲,裝聾作啞,置若罔聞。

好不容易挨至正午時分,從汴京方向的官道上行來一隊人馬,為首者乃是新任偽楚皇帝張邦昌。人們知道上皇起程的時辰就要到了,便開始擁擠著向前湧動。張邦昌忙命偽楚禁軍分列道旁,維持住秩序。

沒過多時,便看到金軍的押解隊伍從皇子寨中開了出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隊鐵甲騎兵,嗣後是大量的步兵押解著一長串步行的宋俘,再後面又是一小隊精悍鐵騎,由左司蕭慶親率,簇押著一輛四面遮有帳幕的四馬厭翟車,乘坐在這輛車子裏的人便是趙佶。厭翟車原本是專供皇後乘坐的車儀,此時能讓趙佶乘坐這種車子,算是對他的格外優待了。

跟在趙佶車輦後面的是皇妃皇子等一幹趙氏皇室成員,或乘車或騎馬待遇不等。即使是當了戰俘,身份地位的尊卑仍起著一定的作用。皇室的車騎後面又是大量的步行戰俘,有金軍步兵押解,然後由金兵鐵騎做總殿後。

張邦昌見金軍隊伍開出了營寨,帶著王時雍、徐秉哲等偽員拍馬迎上去,向蕭慶打拱道,邦昌特來恭送將軍回朝,並且,順便向我前朝太上皇道個平安,乞將軍恩準。蕭慶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揮手示意一個親兵帶他們過去。

那親兵將張邦昌引至趙佶車旁,十分粗野地把廂座一側的帳幕撩開。趙佶憤怒地向外一瞥。張邦昌堆起笑臉湊上前道,上皇可安好?微臣張邦昌聞上皇要遠徙,特來向上皇告別,謹祝上皇一路平安。趙佶的目光在張邦昌的面孔上僅停留了一兩秒鐘,鼻息鄙夷地一哼,即冷若冰霜地扭過臉去,目視前方,一言不發。

張邦昌尷尬地幹咳了兩聲,一面隨著車輦行走,一面還欲對趙佶說點什麽,忽然就聽得身後嘈雜之聲四起。

原來這時那些前來送行的百姓,已不顧押隊金軍和維持秩序的偽楚禁軍的阻攔湧了上來,將他們攜來的衣物食品大包小包地就往宋俘的懷裏塞。

出現這種場面是宗翰早已預料到的。他認為此乃人之常情,若硬性阻止彈壓,不僅可能在現場釀成騷亂,影響押解行動的順利進行,而且也不利於大金國對中原的長遠統治。因此他指示蕭慶,在確保押解安全的前提下,可以允許百姓適當地宣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