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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某個人的父母妻兒等抓起來,以殺其親屬的頭顱相脅,逼迫其人露面,這種法子十有八九是可以成功的。李師師上無父母,下無子女,旁無兄妹,但還是有一個人可以利用,那便是鎮安坊的鴇頭兒李姥姥。這些天來,張邦昌為了尋找李師師,對師師的身世經歷、人品秉性都進行了詳盡的了解分析。他知道師師乃是由李姥姥從小養大且調教成才的,李姥姥平素裏待師師不薄,師師與李姥姥之間的關系存在著一定的恩誼成分,與一般的歌伎和班主關系有很大的不同。而李師師這個人又很重義氣,積怨可泯,但承恩必報。

如此說來,以李姥姥為餌誘使李師師上鉤,頗堪一試。

不過如何試法,還要斟酌。李姥姥畢竟不是師師的親生父母,以綁殺李姥姥相脅,逼迫師師出面解救,其威脅力不夠巨大。而且這個伎倆的意圖也過於直白,倘或師師不願挺身而出,反倒給她敲了警鐘,下面再玩什麽花招就全不靈了。所以這個誘餌既然要下,就要下得巧妙,下得不著痕跡才好。

思路打開了,辦法總會有的。張邦昌在廳堂裏的方磚地上踱了不到半個時辰,已然將其謀略考慮成熟。他振臂舒懷,額手自贊道,此誠所謂柳暗花明又一村,非邦昌無此神來之筆,看來果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張邦昌采取的方法,乃是遣人化裝成趁火打劫的歹人,公然闖入鎮安坊大肆搶掠奸淫,並將苦苦哀求他們手下留情的李姥姥和幾個姑娘當場打死。張邦昌事前將其意圖報知了金軍駐軍將領蕭慶,蕭慶即命部屬對鎮安坊發生的騷亂不予幹涉,不必理睬。

歹徒行兇鎮安坊後,張邦昌馬上著人在四面八方廣布消息。不出多時,汴京城裏的大街小巷便傳遍了此信,道是赫赫有名的鎮安坊遭到了來歷不明的歹徒的空前浩劫,班主李姥姥及若幹妓女橫遭強暴,當場喪生,因無錢收斂而陳屍堂中,其情其狀慘不忍睹雲雲。張邦昌揣測,李師師聽到了這個消息,斷然不會無動於衷。

張邦昌料想得果然不錯。

消息是蕙兒先聽到的。當時她正在街頭上找地方買菜。自打金軍破了城池,汴京城裏的大小鋪面俱被洗劫一空。僥幸有點存貨匿了下來的,也都不敢在這時候營業。一時間城裏市面上蕭條到了極點,百姓的日常生活用品幾乎無處可覓。蕙兒跑了七八條街巷,好不容易才高價購得了幾條半幹的蘿蔔,正欲再到別處去看看時,聽到了鎮安坊出事的消息。蕙兒心下淒惶,便忙不叠地奔回住處,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李師師。

師師現在的住處坐落在城東的一條靜巷深處。這套房產是師師早在鎮安坊時就置下,以備日後退隱使用的,所以選址比較偏僻靜謐。後來她作為女冠住進了慈雲觀,這套房子便暫時沒有啟用,亦無人知曉這套房子的房主是誰。除此之外,在城西師師還有一處院落,是宋江代表梁山泊部隊,為感謝她斡旋招安有功所贈。當時師師堅辭不受,但宋江還是給她留下了房契。師師就打算將這套房子留給蕙兒。因蕙兒一直不願離開師師,那套房子此前亦未用過。常言道,狡兔三窟。師師之所以敢於留在汴京而不出逃,多半也是因為她在城裏擁有這麽兩個秘無人知的藏身巢穴。

城東這套房子更有一個妙處。這套房子先前的房主是一個大富戶,為便於儲藏財寶和防備打劫,建房之初便在廂房裏面修有暗室,遇到非常情況藏身其間,外人絲毫看不出破綻。所以師師和蕙兒移居此處後,住得非常安全。由於外面傳聞金人索要師師甚緊,因而自破城後師師基本上沒有外出,有需要出門的事皆由蕙兒去做。

師師預先在房中存貯的糧食油鹽足以使她與蕙兒熬過這個冬天,只是蔬菜短缺,她們已經六七天沒見一片菜葉了。這幾日蕙兒出去,主要就是為了弄點蔬菜來吃。哪怕是覓得一點幹菜腌菜或者爛白菜幫子,亦如獲至寶。師師怕蕙兒頻繁外出遇上危險,屢勸蕙兒暫莫出去,但蕙兒為讓師師盡量吃得舒服些,仍是時常出門。好在她為人機敏,看到金兵遠遠就能避開,這些天來進進出出的總算沒出什麽事,還給師師帶來了不少外界的消息。

師師聽蕙兒進院的腳步聲有點張皇,心裏不禁咯噔一跳。近來聽壞消息聽得多了,她和蕙兒已經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今日見蕙兒的神色非同往常,師師便知必是有噩耗了,卻不承想是鎮安坊遭到了血腥浩劫!

那鎮安坊雖然是個承歡賣笑的場所,但李師師自幼生長於斯,從被李姥姥收養至出居慈雲觀,其間在那裏生活了二十多年,可以說師師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華和最難忘的傳奇歲月,都是在那裏度過的。因而在師師心裏,是將鎮安坊當作自己的老家來看待的。而那李姥姥,雖然有一般的老鴇身上都有的庸俗刻薄、見錢眼開的毛病,但她對李師師卻的確是呵護有加、關懷備至。可以說如果沒有李姥姥的刻意栽培,就不會有師師在汴京城裏的花魁地位。教坊裏的姐妹多年來與師師相處得亦很融洽,當京城的形勢吃緊時,還有人專門去慈雲觀看望師師,勸告她早做應變準備。這些恩德和情誼,師師始終是銘記在心,念念難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