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各懷鬼胎

開封,禁中政事堂。

陳執中正在值房之中起筆急書,只不過若有外人在側定會發現,這位執掌大宋朝東西兩府首官的第一宰相,心思並沒在手中的筆,還有筆下的字上面。

因為……他已經寫歪了,而不自知……

吱扭扭,門軸轉動的輕響把陳執中拉了回來,就見幾個身著紫色朝服的身影魚貫而入。

看清來人,陳執中不禁眉頭一鎖。

為首的正是昭文館大學士賈昌朝,身後還跟著吳育、王拱辰。走在最後面的兩人,一位幹瘦老邁,卻是昨日剛剛進京赴任的樞密副使夏竦,另一個面相飽滿,滿身富貴之氣的,正是早夏竦兩天回京的三司使宋庠宋公序。

“真的不多見啊!”陳執中一聲長嘆,“大宋權柄盡聚於此,要是讓官家知道了,還以為我陳執中也要造反呢!”

眾人一怔,略顯尷尬,夏竦更是目光猛然一縮。

之前,他以偽書構陷富弼、杜衍謀反之事雖無實證,但是明眼人都心中有數,陳執中這麽說,和打他的臉沒分別。

“相公慎言啊!”夏竦雙手抄於朝服大袖,耷拉著眼皮,不陰不陽地說道:“此等誅心之言,若是傳出去,叫老夫何以立足於世?”

陳執中莞爾一笑,“夏相公多心了,昭譽(表字)說的可是自己,半個字也未言夏相公的不是吧?”

“你!”夏竦怒容乍現,瞬間收斂。

“好了,好了!”賈昌朝安撫二人,“事有輕重緩急,範希文不日抵京,二位何必為了一點無根小事而鬧吵呢?”

陳執中嗤笑一聲,“不知子明所言之‘急’是國事,還是私怨?範公進京,又事關國事,還是私怨?”

賈昌朝被他頂得臉色一陣青色,心說,這陳昭譽怎麽逮誰咬誰?

“當然是事關國朝平穩的國事。”

“既是國事,那就明日早朝,提請官家,是反對還是如何,也要當著百官,面呈官家,都跑到我的值房來幹嘛?”

幾句話,就頂得賈昌朝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陳執中與賈、夏等人雖政見相合,都是反對新政,但卻完全是兩路人。只是他沒想到,王拱辰與宋庠也在此列。

吳育苦著臉,“相公身為首輔,我等自然要和相公商量才是。”

“商量也不用叫上禦史中丞和三司使吧?”

夏竦撇了一眼桌上的筆紙,反譏道:“昭譽何必咄咄逼人?怕是你也沒有表面上的平靜吧?這字寫得有失相公水準啊!”

言下之意,裝什麽裝,你不也為此事心神不寧嗎?

陳執中一怔,隨即神情一萎,嘆道:“有什麽話,直說吧!”

夏竦與賈昌朝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笑意,這陳昭譽到底還是妥協了。

眾人分別落坐,一屋子的紫服金魚袋,都趕上朝會了。

……

陳執中說得沒錯,若是讓官家知道他們六人盡聚於此,非得懷疑這是要造反不可。

要知道,現在這裏有首相同平章事陳執中,副相參知政事吳育、內相昭文館大學士賈昌朝、樞密副使夏竦、禦史中丞王拱辰,還有一個財相三司使宋公序。大宋軍政兩府的正副主官,財權、言臣的一把手都在這兒了,而聚在一起的唯一目的就是阻止範希文回朝為政。

賈昌朝帥先開口,“鄧州來報,範希文月初既已起程,走水路進京,算算日子也該到了。”

這一點大家都知道,但是無力阻止。中旨已下,官家心意難回,範仲淹站上朝堂是早晚的事情。

夏竦接道:“範希文入京已是不可逆轉,我們還是想想接下來當如何應對吧。”

吳育也苦著臉,“範相公若是回來,我等怕是要無安寧之日了,難道官家就不想想滿朝的奏兌嗎?”

深深看了吳育一眼,陳執中不免心中暗嘆。

吳育初入朝堂之時,以剛正耿直而聞名,想不到如今,也是這般的……

人都是自私的,這房中的幾人都是各懷鬼胎,又有誰是真正為朝為公的?

夏竦是因為新政動了他的利益,所以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賈昌朝是個政治投機者,新政得勢他就輔之,失勢則立刻倒戈。

王拱辰因滕宗諒之事與新黨交惡。

吳育則是幾次與尹洙政見不合,互相看不上眼,在尹洙的問題上他下了死手,最怕範仲淹得勢與其清算,所以賈昌朝稍一拉攏就入了局。

他自己則是純粹的守舊之臣,新政有用,但是行不通,這就是陳執中放任夏、賈等人驅逐新黨而不發聲的原因。

至於宋庠……宋庠的信條只有兩個,一是錢,二是官家。這是一根墻頭草,對他有利的,他就同認,無利的,則看官家的意思。

“範公非以公報私之人。”陳執中覺得還是提醒一下這些人,富弼、仁衍之事絕不可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