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士大夫,身死於野

王彥想的很清楚,聽聲音那騎兵也就百人左右,而他這裏則有兩百來人,能拿得起刀,殺得了人的精壯也有四十來口。

雖說這些人都不是經過訓練的兵丁,但只要馬賊人數不多,他們憑險而守,就還有機會。

可是當王彥登高遠望,他的盤算卻注定要落空了。

只見原本漆黑的官道上,突然出現一條火龍,綿延數裏。無數人打著火把,足有數千之眾,他們紛紛自官道而下,向村落漫山遍野的湧來!

這哪裏是什麽馬賊,分明是大軍過境啊!

北直隸之地,早已沒了官軍,那只能是李闖人馬。

一股無力之感頓時向王彥襲來,使他不禁一聲長嘆,想不到逃離京師已有一個多月,最後還是要陷於賊軍之手。

面對數千大軍,就是諸葛在世,也無回手之力。王彥能做的也就只是將事實通報下去,至於反抗,那是想也不用想了。

闖軍陷了京師,就不能再以流寇視之,料想不會為難普通人,這已經讓大多數人失去了抵抗的決心,至於他們這些前朝士人,勛貴,官員,那就只有聽天由命了。

隨著幾名想要逃出村落的人,被跌跌撞撞的逼了回來,騎兵也終於出現在院門之外。

和王彥判斷的一樣,大約只有百騎,他們穿著雜亂的棉衣,賣相極差,可是散發的肅殺之氣,卻讓人不敢小窺,必是百戰精銳。

騎兵們打馬上前,卻沒有立刻沖殺進來,這讓院中諸人提起的心微微放了下來,只有幾名勛貴依然面如土色。

他們與老朱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士人,官員都可以降,他們卻是不能,就算降了,也不可能有什麽好下場。

“士衡兄,我有一事相求,還望你一定應下。”不知何時,許直已經站在王彥身旁,他看著院門外的騎兵,有些失神的道。

王彥這才發現站在身邊的許直,只見他一身官袍,神情有些恍惚,但眼中卻透露著一絲堅毅。這讓王彥不由得一驚,勛貴和富人們都忙著換上平民的衣物,這位許大人到好,一身官袍穿得整整齊齊,怕闖軍不知道他是朝廷大員麽?還是終於準備事賊了?

王彥一時間有些失望,他已經決定跟隨恩師,讓闖軍見識士大夫之烈,所以也就不再回應許直。

這時院門外,騎兵們已經簇擁這一名著甲將軍來到門前。這人四十來歲,頗具威嚴,他看了看站在門口的諸人,一擡手中馬鞭,指著眾人道:“我乃大順朝威武將軍趙應元,爾等這裏誰做主!”

逃了一個多月,可結果還是一樣,這可能就是天命吧。王彥深吸了一口氣,就要向趙應元走去,可他步子還沒邁開,便被一旁的許直抓住。

王彥回頭詫異的看著許直,卻聽他輕聲說道:“吾乃國之大臣,本該早死,然嫣兒卻是無辜。其母早喪,替我好好照顧她!”

王彥為之一愣,猛的心中一緊,而許直卻已經一甩身前官袍,大步走了出來。“吾大明朝吏部員外許直,做得了主!”他邊走邊大聲呼道,最後在趙應元馬前停留下來。

“哦,既是前朝大員,今被我擒獲,可願歸降。”趙應元早就注意到許直,他奉闖王之命進駐山東,正需要官員和士人輔佐,因此他誠懇地說道。

可誰知許直卻想也不想地回道:“吾乃崇禎朝進士,天子門生,不願事賊!”

聞言趙應元不禁一愣,京師之中不少前朝首輔俱已降順,怎麽他卻連個員外郎也不能降服。一時間,他不由得有些腦怒,猙獰著臉恐嚇道:“既不降我,可知後果!”

面對恐嚇,許直決然道:“但求速死爾!”說完,他便閉目不言。

在王彥想來,許直既然沒有在京師被破時殉國,定然是將生死看得頗重,這樣的人降順是完全有可能的,可沒想到真到被擒之時,他卻是如此的決絕。

這讓他滿是震驚,滿是羞愧,同時又讓他熱血上湧,寒窗苦讀十余載,學的不就是一個忠孝節義。在京師時他被恩師勸住,獨自苟活,今日他卻不想再次逃避。

見許直閉目待死,王彥頓生同死之心,若是以區區一介舉人,得享士大夫之烈,為忠義而死,死之猶生也!

可就當王彥下定決心時,卻又記起許直的交代,他不禁猛然回頭,尋那許嫣嫣身在何處。

在他身後,十三歲的小姑娘,兩行眼淚花啦啦的流著,在塗滿煙灰的臉上留下兩條白皙的痕跡。王彥看著不由心中一疼,這就是許直當初沒有追隨皇帝的原因吧。

“既不降我,那本將便不能留你,不過我佩服許員外的忠義,脫下去留個全屍吧!”許直的決然不似作假,這讓趙應元很是惱火,但漢人自古崇敬忠義之士,他內心有些惋惜,但對待不臣服之人,依然不會留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