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欲蓋彌彰(二)

大周景治五年四月初,偵查到周軍已然將所有的大型舟船用粗繩、鐵索連接起來後,枯羊這才再次向周軍橫江水寨投遞戰書,約謝安次日於江面上廝殺。

而這次,謝安很爽快地同意了。

四月二日,正是雙方約戰的當天,天尚蒙蒙亮時,枯羊便下令全軍做好出戰的準備,將這些日子預先制造的火箭盡數搬上戰船。

由於在前一番與周兵的交鋒中深感火矢儲備數量的不足,因此,在周兵緊鑼密鼓地連環船事宜時,枯羊與他麾下太平軍將士也未閑著,沒日沒夜的削劈木材,制作了大量的箭矢,此後又專門改造成火矢。

不難猜測,這些火矢必然是用來對付周軍的連環船的。

辰時前後,一切準備就緒,太平軍牛渚守兵主帥枯羊攜三萬兵,大小戰船四百余艘,傾巢而動,浩浩蕩蕩地趕赴戰場。

而當枯羊抵達橫江附近水域時,周軍早已在江面上排開兵船隊列,但有些不可思議的是,周兵的戰船似乎明顯少於太平軍,滿打滿算也只有百來艘小舟以及二三十艘艨艟,完全沒有那日枯羊放眼望向周軍橫江水寨時戰船接天連地的壯觀。

而更讓枯羊感覺莫名其妙的是,周兵的連環船至今還未離開其水寨。遠遠望去,就好似一頭張牙舞爪的兇獸被關在牢籠內般,頗有些可笑。

“造地太過於巨大,以至於連自家水寨的大門都出不來了麽?”嘀咕了一句,枯羊嘴角莫名地感覺有幾分好笑。畢竟他也沒想到,他那位看似行事仔細縝密的姐夫,竟然會出這档子烏龍。

王建等其余太平軍將領似乎也注意到了周軍連環船的窘迫處境,一時間似乎忘卻了他們正置身於戰場,一個個手指周軍橫江水寨方向,大笑不已。

而就在這時,遠處傳來“轟”地一聲巨響,枯羊下意識擡眼觀瞧,這才注意到周軍水寨內的冀州兵士卒,正在將立於水岸邊上的木欄、營寨推倒,將其鑿毀推入江中。

“轟——!”

“砰——!”

一塊塊高三丈、長四五丈的厚實木欄被陸續推倒於江中,濺起無數浪花。

“怎麽會?”目瞪口呆地望著遠處的周軍水寨,王建難以置信對說道,“周兵……周兵竟然在拆己方的水寨……”

也難怪王建會感覺愕然,畢竟自古以來的戰事,哪有自家人拆自家人營寨的?難道就不怕戰事不利,戰敗後連個可供落腳安身、可供抵禦敵軍的壁壘都沒有麽?

而這時,遠處的周兵們已將正南面最後一塊巨型的木欄拆毀,一幫人使勁力氣將其用繩索拉倒。

“轟——!”

重達上千斤的木欄狠狠砸在江水中,濺起浪花無數。而與此同時,無數周兵振臂呐喊。

伴隨著那一聲響徹天地的呐喊聲響起,一個龐然大物沖破激起的江面水花,呈現在遠處觀瞧的太平軍士卒們眼前。

望著那艘堪比小島般的周軍連環船,聽著那仿佛勝利宣言般的呐喊聲,一時間,三萬太平軍士卒下意識咽下了之前的嘲笑,有的甚至連笑容都還僵在臉上,瞠目結舌地呆呆望著那龐然大物,鴉雀無聲。

“怎麽突然變得……這般安靜了?”

好似是注意到了什麽,太平軍將領王建詫異地環首四下眺望,畢竟在幾息之前,他這一方戰船上的太平軍將士們猶在嘲笑周兵們所擺的烏龍陣,竟然會將連環船關在自家水寨內。然而眼下,他太平軍一方的三萬兵士卻是緊閉口唇、鴉雀無聲。

感覺詫異的他並沒有注意到,就連他說話時也不知為何刻意地壓低了聲音。

“……”瞥了一眼身旁的王建,枯羊的眼中閃過幾分驚異與佩服。

[漂亮!實在是漂亮!]

轉頭望向那座仿佛小島般的連環船,枯羊深深注視著那面飄揚在江風中的“謝”字帥旗,喃喃說道,“當真是‘用心險惡’啊,姐夫……”

[原以為是姐夫不慎,將連環船關在自家水寨,沒想到,這番看似好笑的舉動,其中竟有著這般用意……

當著我軍士卒的面,自己將自己水寨給拆了……是因為這座水寨已經用不到了是麽?是因為此戰必勝是麽?]

想到這裏,饒是枯羊,後背亦不由泛起陣陣寒意,仿佛置身於冰窟一般。

自家姐夫謝安擅長攻心,這一點枯羊早前便有所耳聞,但是,即便如此,此時枯羊亦不由暗暗心驚,心驚於姐夫謝安的攻心之計猶如三月的春雨,溫潤萬物、細而無聲。以至於當他察覺到自家姐夫的‘險惡用心’時,早已經遲了,他麾下的三萬兵,已然被周兵這番破釜沉舟、背水一戰般的膽氣所震懾。

看看身旁的王建就知道了,身為軍中大將的他,此刻竟然無意識地不敢大聲說話。

太平軍態度的前後改變,一幹周軍將領們自然是看在眼裏。眼瞅著那三萬太平軍士卒下意識對屏著呼吸不敢大聲喧嘩,瞠目結舌地望著己方的連環船緩緩駛向水面中央,眾周兵將領只感覺仿佛打了勝仗般,倍感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