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殺人事件 感謝

皇帝陛下大概是這個時代最矛盾的人了。他是天下之共主,卻幾乎沒人在乎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卻沒有立錐之地——但他偏偏還代表著最高的權威。

我身為司空府的幕僚,對於皇帝的處境很了解。公平地說,曹公把這位皇帝弄得確實是太郁悶了。我朝歷代皇帝之中,比他聰明的人俯首皆是,比他處境淒慘的也大有人在,但恐怕沒人如他一樣,混得如此淒慘而又如此清醒。

就在今年年初,這位皇帝發動了一次反抗,結果輕而易舉就被粉碎了。為首的車騎將軍董承和其他人被殺,劉備外逃。皇帝陛下雖然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全,但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已懷孕的妃子被殺掉。

眼下曹公和袁紹爭鬥正熾,懷著刻骨仇恨的皇帝陛下試圖勾結外敵,試圖從背後插一刀,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當然,皇帝本人是不會出現在曹軍官渡大營裏的,他會有一個代理人。這位代理人策動了徐他去刺殺曹操,也是他寫信給袁紹要求配合,然後在暗中射了我一箭——他就是我最終需要挖出來的人。

雖然董承已經死了,保皇派星流雲散,但仍舊有許多忠心漢室的人。比如曹公身旁最信賴的那位尚書令荀彧,就是頭號保皇派。所以曹公麾下有人會暗中效力漢室,我一點也不意外。

我軍的糧草大部分都從許都轉運,皇帝陛下在運糧隊裏安插幾個內應,然後讓這位代理人通過運糧隊為跳板往來於曹、袁之間,是最好的選擇。畢竟曹軍巡防都不會特別留意從後方過來的運糧隊。

董承才失敗不到半年,這位皇帝又策劃了這麽一個大陰謀,他對曹公的恨意還真不是一般的深哪。我暗自感慨。

“那個問題,你想清楚了嗎?”我問許褚。

許褚搖搖頭:“我仔細回想了半天,那天在回營的路上我碰到過好幾波人,但我跟他們都沒說過話。我確信我突然返回中軍營帳的決定,是直覺,不是別人告訴我的。”

“不說話不代表什麽。”

人的心理是很奇怪的,有的時候會非常容易接受暗示,甚至他們自己都不會覺察到這種暗示的存在,把它當成是自己獨立做出的決定,並確信無疑。

於是我讓許褚把碰到的人寫一份名單給我,要詳細到他們碰到許褚時的神態、表情、動作,甚至包括他們跟別人的交談。

這可苦了許褚,他在我的營帳裏待了一夜,又是撓腦袋,又是抓胡子,絞盡腦汁。

次日清晨,我一大早就起了床。許褚很細心地派了兩名虎衛給我,還拍著胸脯說這來那兩個人都是譙郡出身,非常可靠。他的兩眼發腫,一看就熬了通宵。

“樂進、韓浩、張繡、夏侯淵……每一位都是獨當一面的大人物呐。”

我接過他寫的遭遇名單,感嘆道。不過這些人和許褚都沒有什麽交談,最熟的夏侯淵沖他拱手說了兩句毫無意義的寒暄,像張繡、韓浩,甚至沒打招呼就迎面過去了。

我把名單揣到懷裏,走出營帳。光天化日之下,我想我還算安全。神秘人既然選擇了在暗夜出手,說明不希望暴露自己的身份。他膽敢在白天再射我一箭,真面目恐怕立刻就會被拆穿。許褚的兩名護衛一前一後跟著我。

今天是移營的日子,營地裏很是熱鬧。我迎面看到曹公和許攸騎馬並轡而來。許攸看到我,只是冷漠地拱了拱手,曹公倒是拉住韁繩,對我笑著問道:“伯達,如何了?”

我遲疑了一下,回答道:“有了些頭緒,只是還要再參詳一下。”關於徐他身份的事情,我還不能說,免得影響曹公的心情和青州的局勢。同樣,我也不能公開說皇帝陛下與這起事件有關。

“我聽說你還被那個人射了一箭,這可太不成話了。”曹公語帶惱怒,但我聽得出來,他對我沒鬧得滿營皆知很滿意,他就喜歡“識大體”的人。

“若沒有許大夫,必不能如此順利。”我轉向許攸,深深施了一禮。許攸臉色好看多了,曹公大笑:“若沒有子遠,別說你,就連我都要死在官渡。咱們都得感謝子遠。”

許攸在馬上淡淡道:“不必謝我,先感謝郭嘉。”

“郭祭酒回來了?”我有些驚訝。曹公道:“他剛從江東回來,身體不太好,一直在休養。今天移營,他堅持要隨軍前行,所以在營外的一輛大車裏。你有空可以去探望他一下。”

拜別了曹公和許攸,我帶著兩名護衛來到了曹公遇刺的原中軍大帳處。大帳雖然已經被拆除了,但從地面上的凹痕與木樁看,還是能夠大致勾勒出當時的樣子。

現場和許褚描述的差不多,大帳紮在這附近唯一的一處山坡下方,是一個反斜面,除非弓箭會拐彎,否則根本無法危及到帳內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