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與沙

曹丕現在很不高興。劉平居然沒告訴他一聲,就擅自跑掉了。這讓他覺得自己被忽視了,而且也滋生出一絲疑問:他難道是想背著我,去搞什麽陰謀?曹丕輕輕搖了搖頭,又給否認了。本來劉平是可以一個人來的,但他主動提出讓曹丕同行,說明心裏沒鬼。想到這裏,曹丕突然又心生疑竇:他不會是真的打算把我當成一份大禮,送給袁紹吧?

這少年待在營中,心氣起伏不定,焦灼不堪。他拿起劍來,揮舞了幾下,卻全無章法。王氏快劍講究心境如冰,他現在完全不在狀態。

就在這時,徐他從帳外進來,對曹丕耳語兩句。曹丕說正好,然後抓起劍走了出去。在營帳外頭,淳於瓊把鄧展五花大綁拎了過來:“魏公子,我把人給你帶來了。”

曹丕身為“苦主”,卻替鄧展求過情。那麽按照禮數,淳於瓊不能把這個求情當真,應該把鄧展交給曹丕,親自發落。

鄧展跪在地上,垂頭不語,看樣子頗為狼狽。曹丕走過去,圍著他轉了幾圈,長劍在手裏來回擺動。有那麽一瞬間,他真的動了念頭,幹脆把鄧展一劍捅死算了。鄧展的忠誠毋庸置疑,但那一句冒冒失失的“二公子”幾乎把曹丕推下深淵,這樣的人太有風險,還是死人最保險了。曹丕不怕得罪淳於瓊,他早看出來了,這位大將的地位很超然——“超然”意味著誰也管不著,同時也管不著誰。

曹丕盯著鄧展的脖頸,面無表情地揮動長劍,把他的繩索一一挑斷。劉平的不告而別,讓他覺得應該在身邊留幾個能用之人,以備不時之需。

鄧展被解除了束縛以後,雙膝跪地,向曹丕重重叩了一個頭:“公子不計前嫌,鄧展感念無極。”

曹丕道:“你不再與我尋仇了?”鄧展擡頭道:“魏家的人情已還完。我這條命,是公子您的了!”說完他又跪在地上,重重叩了幾下,額頭出血。

曹丕露出滿意的神色,轉頭去看淳於瓊。淳於瓊對這個事態發展有些意外,他知道鄧展的強硬性格,沒想到居然這麽容易對一個少年臣服,連他也不好出言阻止。淳於瓊轉念一想,這也不是什麽壞事。他正發愁該如何安置鄧展,這個叫魏文的小家夥倒是把這個難題解決了。

“我跟鄧展不是主仆,你想收就收吧——不過鄧展可是曹家虎豹騎的曲將,萬一曹操找你來要人……”

“從今以後,在下只以公子馬首是瞻。”鄧展避實就虛地回答。

淳於瓊摸了摸鼻子,心想我救了鄧展一命,又給他找了個合適的主家,這麽大的恩情足以抵償那點歷史陰影了,便點了點頭。曹丕把佩劍交給鄧展,鄧展倒提劍柄,割開手臂上的一片血肉,擦拭曹丕的劍身,執行死士的儀程。

鄧展從地上站起來,看了一眼淳於瓊,走到曹丕身後站好。他已經下了決心,不再從袁營逃走,而是堅守在二公子身邊。他與身旁的徐他對視一眼,心中一凜。在徐他眼裏,鄧展看到的是一種極端的漠然。

“二公子身邊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個高手……”鄧展暗想,忽然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二公子刺我的那一劍,為何感覺如此熟悉?”

就在這時,外圍走過了三個人,士兵們紛紛站開。淳於瓊擡眼去看,原來是公則和劉平返回宿營地了,史阿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頭。他和東山本來只是雇傭關系,這次去交割了任務,被蜚先生順理成章地派到劉平身邊了。

“你們幾個跑哪裏去了?錯過了一場好戲。”淳於瓊放開嗓門喊道。

“哦?發生了什麽事?”公則一改在蜚先生面前唯唯諾諾的樣子,擺出一副監軍的氣度。淳於瓊把鄧展認主的事一說,公則笑道:“一日之內見兩義士,這是好兆頭啊。”

劉平轉動脖頸,看向曹丕,發現曹丕身後的那個人也正在看向自己。兩個人四目相對,雙眸同時爆出兩團火花,心跳驟然加速。

這張臉,我一定在哪裏見過!鄧展在心中呐喊,那一場雪夜的記憶慢慢蘇生。

鄧展是震驚,劉平卻已僵在了原地,手腳發涼如墜冰窟。他對這張臉不太熟悉,但對這名字卻印象深刻。正是這個叫鄧展的趕去溫縣為楊平畫像,引發了一連串危機,幸虧有了司馬懿以及一點好運氣,才算安然度過。他們一直以為鄧展已死,想不到他居然出現在袁紹營中,而且歸順了曹丕。

鄧展在和梁籍田見過天子本人,在溫縣又見過“楊平”的畫像,只要稍微一聯想,就會無限接近真相,也許已經知悉了真相……劉平實在不敢再往下聯想。

公則和淳於瓊又寒暄了幾句,各自回帳歇息去了。劉平呆呆地站在原地,腦子裏混亂不堪。他畢竟不是那種一步三計的策士,一遇到這種預想外的事件,一下就懵了。曹丕喊了他幾聲,他才回過神來。曹丕挺納悶,問他怎麽了,劉平趕緊把眼神轉開,訕訕答說忽然想到件事情,一時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