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戰爭 1592(下) 第十六章 蔚山血戰(上)

解生的稷山之戰和李舜臣的鳴梁海戰,是聯軍在九月取得的兩場關鍵性勝利。稷山成功遏制住了日軍的攻勢,鳴梁則威脅到了日軍的補給線。兩場勝利的影響疊加到一齊,讓日軍陷入既缺乏進攻的勇氣也缺乏對後勤信心的境地。

九月中旬的態勢,事實上對日軍相當有利。全羅道已經大半淪陷,通向漢城的大門也已經洞開。明軍的主力兵團尚未齊聚,而李舜臣的艦隊要形成戰鬥力還需要不短的日子。

可是日軍卻沒有趁機北上,他們占領了稷山以後,十分突兀地停止了一切軍事行動。

九月十四日,稷山之戰剛結束不久,左路軍在井邑——李舜臣曾經就職的所在——召開了一次會議,會議的結果不是乘勢北上,反而是全軍轉向南下。井邑本來就在全州南面,你還繼續南走,說是去掃平全羅道,誰信啊!?

右路軍也好不到哪裏去。楊鎬與麻貴為了防止日軍從另外一個方向偷襲漢城,派遣參將彭友德前往漢城東南方向靠近慶尚道的青山。在那裏,彭友德沒碰到進攻的日軍,反倒碰上了撤退的日軍。彭友德哪肯放過這個機會,率兵追擊。雙方甫一交鋒,日軍就開始撤退,根本無心戀戰。彭友德追殺了一陣,發覺日軍兵力太盛,遂停住了腳步。

這一戰雖然規模不大,但仍舊被明方稱為青山大捷,因為被嚇退的對手不是別人,是加藤清正。

擺脫了彭友德的加藤清正在九月二十日退到了報恩巖,又遭遇了朝鮮軍鄭起龍所部四百人。時值大霧,鄭起龍一通亂射,射到日軍十幾人,而加藤清正居然不是虎吼一聲沖入敵陣,反而“良久不敢動”。鄭起龍趁機帶兵護送沿途朝鮮災民離開,兩邊各自退兵。

到了十月八日,加藤返回了出發地西生浦,黑田長政返回東萊,毛利秀元回到梁山,島津忠豐重返泗川,其他日軍將領也紛紛放棄占領城鎮,回歸駐地,繼續盤踞從順天到蔚山的沿海地區。漢城之圍,不戰自解。明、朝聯軍高層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一直到麻貴親自探訪了被日軍放棄的全州,這才確認日本人真撤了。

這肯定不是補給的問題。日軍已經侵占了全羅道大部,尤其是攻克了順天以後,順天以南的麗水港也淪落敵手,李舜臣的小艦隊被迫退守到古今島,與日本隔羅老島相望。他一時半會兒,還無法威脅到釜山。更何況,日軍的戰線並不漫長,只限在全羅道與慶尚道之間,運輸不會有太大壓力。

也不是天氣問題。這會兒才九月份,離朝鮮嚴冬還有三、四個月呢,再說打下漢城過冬,豈不是要比退回去更好?

不是補給問題,也不是天氣問題,那麽日本人到底怎麽了?

從開戰到十月收縮,日軍的行動呈現出一個特別鮮明的特點——求戰欲望十分低下,變得暮氣沉沉。

日軍右路軍在初期通過巧妙佯動,繞過朝鮮軍的封堵直撲漢城,這在戰術上是一個精彩的戰例,但卻缺少了壬辰戰爭一往無前的銳氣——如果是在壬辰時期,日軍根本不會把面前這點朝鮮軍隊放在眼裏,什麽佯動,什麽迂回,直接在地圖上劃一條直線,大踏步地擊穿敵人陣地就是了。而日本左路軍的表現也是如此,他們只會在南原這種十倍於敵的圍城戰中才會踴躍殺敵,似乎幾萬大軍簇擁在一齊才能讓自己不那麽害怕。

一旦碰到稷山這種雙方戰力旗鼓相當的戰鬥,日軍立刻開始叫苦連天,踟躕不前。

一切跡象都在顯示,日軍大部分將領對於這場戰爭已經厭倦了。壬辰之戰證明,從戰略上擊敗大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們之所以會再次渡海來到朝鮮,不再是為了功名利祿,而是為了敷衍秀吉老爺。

這也就能解釋,日軍為何制訂了一個只涉及全羅、忠清、慶尚三道的作戰計劃。他們缺乏進取心,淺嘗輒止,在稍微取得優勢之後迅速撤退——秀吉大人,我們打贏了一場仗給您長臉了,差不多就得了。

對於日軍出乎意料地退縮,明、朝聯軍完全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此時明軍還沒有完全集結完畢,因此楊鎬與麻貴非常謹慎,生怕是日軍誘敵深入之計,非但沒有追擊,反而嚴令諸部不得輕進。這種心態可以理解,十幾萬大軍在占盡優勢的情況下突然撤退,換了誰當將軍,都要犯一下嘀咕。

於是明、朝聯軍在日軍撤退以後,慢慢地整軍,慢慢地前進,像蝸牛一樣伸出觸角,謹慎而龜速地試探著前方。整個十月,日軍龜縮在沿海不動彈,聯軍則站得遠遠的,一臉警惕,戰略態勢基本恢復到了戰前。

最後打破這一僵局的是援朝明軍最高長官邢玠。經過一個月的試探與偵查,他終於確信日軍退回沿海倭城,沒耍任何心眼。這時候明軍也都集結完畢,糧草輜重什麽的也積儲得差不多了,有了一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