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四章 上疏

禦輦飛快地走著,卻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心情沉重。

嘉靖在位四十三年,在這麽長的時間裏,宮中人事變動,以往的老人中除了黃錦區區幾人,大多是後來陸續充實進禁中的。

昏黃的燈火照耀著一張張年輕的臉,他們可從來沒有經歷過官員沖擊內廷的事。

不過,嘉靖朝初年的大禮儀之亂還是有所耳聞的。據說,在那幾年,大臣們相攻擊,甚至聚眾在上早朝的路上伏擊內閣大臣,欲將其活生生打死幹凈。

為了繼嗣還是繼續統的問題,四十年前也是在這麽一個冬季,滿朝大臣都集聚在西苑南門新華門上疏。

皇帝雷霆震怒,直接命廠衛下死手,當場就打死了十幾個官員,打傷四十來人。

事情實在太久遠,聚眾鬧事和死傷的官員對大家來說只是笑談中的一個數字,也不放在心上。可事情一旦落實到自己身上,卻別有一番滋味。

今天來上書的都是科道官員,總數也就百余人,和當年朝堂全體出動自不可同日而語。可站在新華門的城樓裏,看到下面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大家還真是頭皮發麻。

下面,守衛宮禁的廠衛都是全副武裝地在朱倫的代領下,排成一字隊型,死死地把守著西苑大門。

嘉靖今天依舊只一件單薄的道袍,頭戴紫金冠,他立在窗戶後面俯視而下,眼睛裏除了冷漠還是冷漠。

一個太監低聲問:“萬歲是不是要下去?”

周楠插嘴:“不用管,先看看。”他看這個太監的眼神就好象是看白癡。

皇帝是什麽身份,怎麽可能和官員們談判,就算要談也得另派代表。否則一旦談判破裂,那就沒有轉圜的余地了。而且,下面黑燈瞎火,一旦有事,大夥兒都得陪葬。

這太監情商實在太低了,這話說得簡單,怕就怕將來有人牽強附會說他圖謀不軌,那可是終身的政治汙點。

周楠為人一向是廣施恩義,這太監和他關系還算可以,倒是要幫上一幫,提醒他不要犯了錯誤。

嘉靖淡淡地說:“對,先看看再說,不急。你們都年輕,當中將來也不知道會出多少內廷管事牌子,難免要和外朝打交道。嘉靖一年到嘉靖四年的議大禮你們是沒趕上,今天朕就讓你們看看我大明朝的官和君子都是些什麽東西。”

正在這個時候,跪在言官們最前面的龔情大聲喊:“朱鎮撫,我輩有奏疏要面呈君父,還請讓開一條道兒,放我等去面聖。”

龔情自從上次扣押了嚴嵩的銀船,直接導致嚴黨倒台之後,在科道風頭正勁,儼然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

他高高地舉著一本奏折,在他身後,上百言官也同樣高舉著奏本。

朱倫看到下面齊唰唰高舉的手臂,有些害羞,訥訥道:“這個,這個,你們這是做什麽呀?有奏本,可先交去通政司呀?國朝有制度,大臣奏折去了司裏,會分檢到內閣,擬票之後再送去司禮監,那不就能進呈禦覽了嗎?大家都按照規矩辦吧!”

錦衣衛負責巡夜,尤其是在西苑這種中樞之地,附近幾個街區日夜都有力士巡邏。

龔情他們一到,消息立即就穿到朱鎮撫耳朵裏。

小朱相公知道事情大發了,匆忙騎了快馬趕過來。

此刻,他額上還沾著汗水,有騰騰熱氣冒起,也不知道是跑出來的還是嚇出來的。

這話剛一說出口,龔情旁邊一個言官高聲道:“笑話,咱們的奏折送去通政司,能到司禮監嗎?分揀的時候,先得就被退回來了,要挑錯誰不會?還有內閣,不訓斥我等就算好了。”

龔情:“沒錯,就算最後內閣不敢阻塞言道,到了司禮監又能如何,難道還能讓天子看到?咱們大明朝的事情,壞就壞在閹賊的手上。請朱鎮撫立即去通報,咱們要見皇帝。”

所有人都跟著喊:“我們要見天子!”

朱倫身後一個錦衣衛大怒:“幹什麽,幹什麽,你們要造反嗎,想死?”

這話一說出口,小朱就感覺到不妙,正要出言制止。

就在這個時候,仿佛是一聲炸雷,所有言官都整齊劃一地喊:“國朝養士百年,仗節死義就在今朝。”喊滿,他們同時站起來,朝大門湧去,使得錦衣衛跌跌撞撞。

可以肯定,他們是經過實現演練的,現在倒是喊起口號來。

朱倫沒有任何心理準備,被吼了這一嗓子,驚得下意識腿了一步,腳絆在台階上,普通一聲摔了下去,滾了一身雪。

“哈哈!”眾言官都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對廠衛的輕蔑。

這個臉丟大了,朱倫從地上爬起來,一張臉紅得仿佛要滴出血來,眼睛裏竟沁著淚花。

“這個小朱,真是成不了事。”樓上,黃錦忍不住搖了搖頭。

小朱當著這麽多人出了如此大的醜,特別是這緊要關頭,在皇帝心目中又是什麽形象。周楠有心替他說好話,道:“朱鎮撫這是在插科打諢啊,當初在淮安辦案的時候,據臣看來也是個雷厲風行之人。陛下,你看,下面的情形好象緩和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