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星星之火(二)

“既然,風俗都能改變,那就說明每個一個時代的道德標準都不一樣。現在我們看起來不道德的事情,在西周之時或許是很正常的事情。比如春秋時的女子可以自己選擇夫婿,又比如管子以國家的名義開青樓,在當時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再比如,上古之時,古人聚族而居,一族以母親為首領,這就是所謂的母系氏族。《公羊傳》說:聖人皆無父,感天而生。《史記?殷本紀》說:三人行路,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是為殷商先祖。《史記?周本紀》說,周始祖後稷名棄,其母出野,見巨人跡,必忻然說,欲踐之。踐之而身動如孕者,居期而生子。《史記?秦本紀》也說:玄鳥損卵,女脩吞之,生子大業,即秦之先祖。所謂無父,感天而生實際是母系制婚姻形態的反映。一個女子可以有無數個丈夫,可以廣開後宮。這道德嗎,不道德,可在當時卻符合禮儀的。”

周楠說得高興處,引經據典,將原始社會的社會形態大概地說了一遍,緊緊地扣著生產力和生產關系這個主題。

學生們什麽時候聽過這樣的課,簡直就是開眼界了。一個個口中嘖嘖有聲,大抽冷氣。

說了半天,周楠又道:“又比如管子重商,後人多有詬病,道,天下財富皆有定數,商賈對於國家毫無用處。這話在為師看來,卻是大錯特錯了。”

“在世人眼中,商賈只是將貨物從一個地方販賣到另外一個地方,在這個過程中,物資的總量並沒有發生改變,不增不減,所以得出結論,商賈對國家沒有任何好處。但是,大家都忘記了一點,商業可以激勵生產,激發人的創造力和生產力。”

“打個比方,古時婦女人紡織,在家中田間地頭種上幾顆桑樹,種上一畦黃麻,用一台織機為全家紡織衣衫。一個月也就能織上一件衣裳,種桑養蠶、割麻都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

“自從有了商賈之後,就有精明的商人將這些活兒都分解成幾項。有人種桑種麻,有人喂蠶抽絲,有人則負責紡織。再加上織機經過上千年的改良,紡織速度已經大大提高。就蘇州、南京的織工,一天織上兩匹布也不是什麽難事。這事在商周,卻要一個月。”

“在巨大的利益刺激下,百姓種桑養蠶的積極想得到極大提高,生產規模不斷擴大。如此,社會財富在商業活動中就這麽飛快增長。”

“我只是舉紡織這個例子,其他行業也同樣如此。”

道理說起來很簡單,可周楠今天卻說得透徹了。

學生們一個個聽得如癡如醉。

周楠最後道:“管仲以商立國,就是基於這一原理。在商業的刺激下,社會總財富在飛快增加。國家在商業上抽得大筆賦稅,想不強盛也難。”

他話鋒一轉:“我朝一想不重商稅,很多地方也僅僅叫商賈交上一點通關錢就了事。對於國家財政來說,這點賦稅也可以忽略不計。非不願,而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利益大到何等程度。據我所知,兩船湖南的桐油若是送去南京,甚至淮安,商賈所得之利在五十兩之巨。知道南京下關碼頭抽多少稅嗎?”

他樹起兩根手指:“二兩,再加上九江、安慶的水關所抽的賦稅,總數超不過六兩。大家想一想,五十兩白銀之利,如果種地,得種多少畝地?這麽說吧,當年我在老家務農的時候,一年到頭也就存下三兩銀子。商賈走一趟船就足夠我幹上十年。諸君將來都是要到各大衙門為萬歲效力的,必然會接觸實務。民間有一句俗話說得好:貧賤夫妻百事哀。一個家庭如此,一個國家也是這樣,沒有錢那是萬萬不能的。商賈立國、君子言利不道德,可國家貧弱,野有餓殍,難道就道德?”

眾太監陷入了沉思。

有人心想:“他年我若進司禮監,得開辟新的稅源。”

有人心想:“無商不奸,等我做了禦馬監管事牌子,定叫地方軍隊在各處設關卡收稅收死那些奸商。”

有人心想:“商稅肯定是要收的,但也不能殺雞取卵,適當的時候還是要鼓勵民間的商業,繁榮市井,放水養魚。”

陳矩卻暗想:“別的地方還好,就江南一處的大商賈,誰不是世家大族,他們可是有免稅特權的,這稅要收上來何其之難。那麽,只有一個字,殺!殺得人頭滾滾,殺到那些士紳怕了為止。”

周楠見學生們開始獨立思考,心中欣慰:種子播種下去了,如果能夠生根發芽,茁壯成長,這大明朝或許還有得救。

後人總說,明朝之亡,亡於財政破產。這固然因為崇禎娘間小冰河期,北方年年受災,朝廷無力賑濟的緣故。可當時的江南地區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一樣繁榮昌盛,怎麽明朝就破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