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確定過眼神

道人哈哈大笑,指著周楠道:“關於夏言案,這十多年來,也只有你一個人敢這麽說,哈哈,有點意思,你膽子可真大啊!”

他是何等精明之人,如何不知道以徐階那謹小慎微的性子,怎麽可能同人說夏言的壞話,這一番話不過是周楠假托徐階之口罷了。

作為一個居上位者,他說話做事從不直接表露自己的心意,喜歡叫人猜。

周楠今日竟是準確地猜中了他當初的心思,又說得義正詞嚴,不覺心懷大暢。

周大人見道人看穿這話不是徐階所說,心中突然一凜,感覺大大地不好。

要知道夏言做過多年首輔,門生故吏遍天下。若叫他們知道自己在背後大肆鞭笞夏首輔,這個麻煩就大了。

更麻煩的時候,夏言在士林的名望極高。

明朝文官一向有為自己刷名望的習慣,為了出名,懟天懟地懟空氣,皇帝是他們的終極目標。如果能夠被天子打一頓庭杖,那就是一舉成名天下知。

夏言是當年的文官領袖,在和嚴嵩的政治鬥爭中失敗而死。在如今這種倒嚴乃是政治正確的風氣下,簡直就是封神了。

如果這事傳出去,周楠一輩子都別想在文官系統裏混了。

周楠忙叫道:“藍仙長,下官膽子可小得很。這話咱們也就私底下說說罷了,你可不能傳出去呀!”

“傳出去又如何?”那道人一臉不屑。

周楠心中氣苦,你什麽身份,張口亂說話,別人是奈何不了你,可我只是個小人物啊!

“道長,你這麽說就沒意思了,試問以後還又誰敢跟你說真話?”

道人:“也是啊,本尊還真不容易聽到真話了。行,且應了你。”

周楠:“真的?”

道人不悅:“本尊說過的話從來都是算數的。”

周楠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伸出右手:“君無戲言。”

道人和他一擊掌:“君無戲言。”然後就哈哈大笑起來。

他大冷天的穿的得單薄,只一件寬大的道袍,伸出手來,露出一條細長的胳膊。

胳膊上有不少紅色的黃豆大小的斑點。

這乃是長期服用丹藥後,重金屬中毒的現象。

周楠已經篤定了這個道人的身份,別人擊掌立誓的時候最多說一句“君子無戲言”而自己剛才用“君無戲言”試探,他卻不覺得有任何不妥當。

雖說已經肯定這一點,雖說周楠也是一個膽子很大的現代人,可確定過眼神,心臟還是不爭氣地跳個不停。

笑畢,道人突然變了臉,收起笑容冷冷問:“你剛才還沒有回答本尊,你跑值房來尋徐閣老做甚?”

這話問得語氣不善,眼睛裏那束光又收縮成一線刺到周楠眉心,叫周大人感覺非常不舒服。

伴君如伴虎,雷霆雨露你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降下來,又降下來的是什麽。

一個應答不妥,剛才的一番忽悠都要做無用功。

周楠心念一動,突然眼眶通紅,一把握住那道人的手,泣道:“下官這次來找徐閣老是為陳情的,事關我的前程和生死。”

道人被他握住手,有些不適應。想扔開,想了想,就問:“陳什麽情?”

周楠說:“前番我不是被選為駙馬都尉嗎,藍仙長你也知道被選為駙馬對一個讀書人意味著什麽,那才是前程盡毀了。”

“你被選為駙馬都尉?”道人神色明顯有點驚訝,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起他來。

周楠:“是的,就在年前。本來,宗正府的意思是過完年就會下聘。好在下官鎖廳參加科舉,得了順天府加試頭名。宗正顧慮到士林風議,便按下不表。眼見著還有幾月就是鄉試,下官心中擔憂,生怕哪天就被皇室封了爵位,以至再不能出仕。”

“功名利祿對下官來說只浮雲爾,將來得不得功名,做不做官本無所謂。惟獨遺憾的是一身所學不能為聖明天子效力,不能為國家出力。”

“我輩讀書人有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周楠德行淺薄,立德不敢說;學養有限,著書立書徒增笑爾;惟有能做些事情,一展胸中報復,以報君父。若連這一點都做不到,我這人生還有什麽意義?況且,下官在老家另有老妻,如何能夠休妻再娶,這不合禮制!”

說到悲傷處,周楠竭力地擠出幾滴眼淚來,自己倒被自己感動了。

最後,他哽咽著吟道:“洛水玄龜初獻瑞,陰數九,陽數九,九九八十一數,數通乎道。首合原始天尊一誠有感.,岐山丹鳳雙呈祥,雄鳴六,雌鳴六,六六三十六聲,聲聞於天,天生嘉靖皇帝,萬壽無疆!”

沒錯,這又是一首青詞。

道人聽到,心中一震,寫得真是不錯啊!比起內閣中的青詞高手嚴、徐、李還更勝一籌。這樣大才之人,如果去做駙馬,確實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