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明朝第一才女

大明嘉靖四十年年末,京城知識界開始流行一本叫《飲水集》的詞集,其中收錄了十幾首詩詞。

書籍用的是上好的宣城灑金熟宣,外面還包著藍布做的書套,裝幀極為精美。當然,價格也不便宜,每本價值白銀一兩。

明朝的書籍價格彈性很大,也沒有一個標準。貴的如大內內書堂出版的《四書》每本能夠賣到十兩白銀;便宜的則是坊間看過就扔的小說書兒,一錢銀子不到,如果你覺得這種書不值得花錢購買,還可以租回去過癮,每天也就三五個大子兒。

內書堂出版物是工具書,是可以收藏入館,傳給子孫的;坊間的小說之所以便宜,那是因為這只不過是用來解悶的快消品。貴有貴的理由,便宜有便宜的說道。

但這本《飲水集》一兩銀子一本則純粹是不講道理了。

首先,明朝普通人家一年忙到頭,刨去一大家子吃喝拉撒,也就攢下三四兩銀子,用這麽多錢去買一本詩詞集子有必要嗎?

無論怎麽看,出這樣一本書,書坊都會賠掉褲子。

不過,隨手翻了翻書的扉頁。卻見,裏面都是本朝文化界名人極盡吹捧之言,簡直將作者誇成當世第一詩詞大家,大明朝文學界未來幾十年扛鼎之人。

讀者好象明白了什麽:這應該是某位大人物用來擡高身價的自費出版物吧?

君子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所謂“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

立德,德行這種東西太虛無縹緲,太自由心證;立功,你不是官至部院大臣,統軍大將,敢稱立功?

倒是立言倒是容易,只要你要錢,聯系個書坊,大把銀子撒下去。放下包袱,開動印刷機器,要印多少有多少。

因此,本朝的文化人兒家境豐裕者,讀得十年書,寫得幾篇文章,就敢給自己出本書兒,見人就送,或放在案頭示之賓客。

見多了,也不奇怪。

可事情怪就怪在,別人印了這種注定賠本的純文學書,鮮有放在書坊裏賣錢的,大多是在小圈子裏交流,自娛自樂,互相吹捧。這個叫九公子的人竟然有信心以詩詞換錢,究竟是誰給他的勇氣?

書坊出書一般都會在店門口立個牌子,上書此書作者是誰,有過什麽著述,這本書裏寫的是什麽內容,又有什麽賣點,算是一種廣告推廣。

牌子上寫著九公子的個人簡介。

讀者定睛一看,不禁大驚。原來,這個作者竟然是個女子,而且是身份尊貴的世家小姐。

上面寫著,九公子,姓徐,乃是當朝內閣次輔徐階的孫女,年方十四,生得花容月貌。自曉事以來就在祖父的指導下讀書,熟讀詩書。更是從松江來京城,足跡遍及大半個中國,見識不凡。

平日裏結交的不是當朝一等一的文化名人,就是後起之秀。所作詩詞雋永優美,無人不服,世人皆贊曰:鐘靈毓秀,不讓須眉,實為我大明朝第一才女。

牛皮吹得好大,倒要看看她究竟寫得如何?

這一看,竟是挪不開眼睛。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清麗婉約,哀感頑艷,格高韻遠,真是好到極處。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仿佛中,似有一位多情、深情,又敏感的男子。滿腔愁苦,轉過身才發現,自己是如此可憐,竟然連哭泣似乎也毫無價值。

詩詞一物,唐宋是高峰。宋之後,元朝是散曲,明清則是小說的時代。一來時代變了,文學類型也跟著一變;二來,詩詞在唐宋可謂是該寫的已經寫盡,後人再做也不過是拾人壓慧,又如寫得出新意來?

就這個時代第一流的詩詞而言,煌煌大明也就出了個楊慎,出了一首“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至於後面的七子,恕我直言,尋章摘句老雕蟲,也只配給楊慎提鞋,不配給九公子提鞋。

大作家,就要寫最美的心靈雞湯,長著最漂亮的容顏。

優美纏綿到極處的詩詞,名門出身的十四佳人,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大賣的爆點。

《飲水集》一出,洛陽紙貴。

京城的上層人物都好奇徐閣老的孫女突然出了這麽一本書,究竟有什麽政治目的,自然要買上一本細細揣摩。然後在油燈蠟燭下一字一句推敲,圈圈點點,寫上自己的心得體會。

青樓中卻是另外一番場景,古時候的詞說到底就是歌曲,甚至不用譜曲直接就可以唱出來。九公子的詞作的內容都是閨怨、離人、吊亡,寫的是男女之情,簡直就是為這種男歡女愛的風月場量身定制。

一時間,滿城青樓的女子都手揮五弦,清歌慢吟:“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