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大跌眼鏡

終於到了填寫訪單的的時候。

這可是京察中最要害的一道關口。

無論在任何一個朝代,作為一個中央機關,能不能做出成績其實不要緊,關鍵是如何向上頭交代,叫人挑不出錯來。因此,日常的文書往來、數據核算都做得塌實,基本沒有把柄可抓。

但訪單卻不同,乃是同事之間互相打分互相檢舉。

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個單位人多了,就算你再會做人,也會有人因為和你有利益沖突想將你搞下去。就算沒有直接的利益沖突,我也可能因為你有一口黃牙而看你不順眼。

人心這種東西最是難測,有一句是怎麽說來著:堡壘是從內部攻破的。

據說,每次京察很多人都是因為大明朝設計的這個訪單制度,被同事舉報而落馬。最叫人憋屈的是,你到倒黴的時候還不知道是誰在使壞,想報復也不知道該報復誰。

因此,今日一大早,行人司裏可謂是一團和氣。同事和同事之間見了面,都拱手作揖,顯得分外親熱。若不是顧及到大家都是進士出身要有清流言官的體面,只怕大夥兒早就和市井中人那樣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

“謝兄,昨夜愚弟請你吃酒,你推脫說家中有事。有傳言你去了鄒給事中府上,此事可真啊?”

被問到的謝行人面上變色,打了個哈哈,道:“君子寧從直中取,莫向曲中求,蠅營狗苟的事情,在下還不屑做呢!”

另外一個行人插嘴:“謝兄說得是,我輩君子光明磊落,如何能夠鉆營。世間自有公道人心,又怕什麽?再說,昨夜鄒大人又不在家。”

“哦!”眾人面上都露出會心的微笑,謝行人意識到自己失言,面色顯得尷尬。

實際上,他口頭說得正義凜然,但昨天夜裏還是按捺不住去鄒應龍那裏活動。可運氣不好,鄒大人卻不在。同時,還在那裏碰到另外兩個同事,這就有點尷尬了。

周楠在旁邊聽得好笑,心道,昨夜鄒應龍應該是去了徐階那裏商議大事,這些鳥人們去走門子撲了個空,是不是很傷心是不是很失望啊?

很快,孫士約,鄒應龍、秦梁就進了大廳堂。

孫士約照例開始訓話,說了很大一通“言者無罪,聞者足戒”“你們不要有任何顧慮,暢所欲言,今天所寫的訪單都是匿名的,將來也會歸擋封存”的話,直站得大家兩腳發軟。

好不容易等他說完話,秦梁叫各人回到自己位置上時,大家竟然有一種如蒙大赦之感。

每人案前都放著一疊訪單,類似於一個表格,天頭上是每個行人的名字和職司,下面一欄則是需要填的考評,你可以在“卓異”“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和“下上,下中,下下”中選一個填上去。

然後是第二欄,這一欄你需要對為什麽對同事做出這個評語進行闡述,字數限定在三百字之內,時間一個上午。

按照周楠的想法,這些混帳同事都要評個下下自己的念頭才通達。可想了想,若是都給他們差評,總得編個理由吧?逐一寫下來,就快上萬字了,實在太費勁。再說,自己和大夥兒又不熟,真要打擊報復,欲加之罪,想要編個理由也需大費精力,實在受不了這個煩。

於是,他大多給了個上下或者中上的評語,給的理由也很簡單,不外是“某某某質高行潔,我輩楷模”“XXX,勇與任事,眾皆心服。”做官做人,你好我好大家好。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何必跟所有人過不去呢?

當然,和自己有怨的幾人他也不會客氣。比如那個尚行人,就得給個下下,還得羅列些罪狀。倒不是我周楠不能容人,君子以直報怨,難不成別人打你右臉,你還將左臉伸過去。而且,那廝也肯定不會說我周楠的好話。

很快,一個上午的時間過去,交了仿單之後,各回各屋,等待孫、鄒二人的終審。

這個終審孫士約和鄒應龍要一一將幾百份訪單看完,然後綜合前兩日的考成下評語,然後提交內閣、吏部、都察院,作為官員們未來升降的標準。

大明朝有品級的京官沒有五千也有三前,上頭可認不了這麽多人。因此,孫、鄒二人的初評送上去之後基本都會準了,今天這一場考核直接關系到大家的前程。

整個行人司彌漫著一股凝重的氣氛,各人都呆在屋中或看書或喝茶,等到著自己未來的命運。

時間一點點過去,京城的天黑得早,不覺日色朦朧,大廳堂裏亮起了燈,三十過個行人又被傳了過去。

也不知道是因為年事已高還是有意為之,孫士約坐在那裏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也不說話,只朝鄒應龍揮了揮手,示意這次考成由鄒給事中主持。

鄒應龍開始宣布考評結果,不出意料,大家基本都是一個中上,偶有幾個行人因為政績突出得了個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