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冬至(一)(第2/3頁)

黃錦也不說話,將單子湊到燭光下仔細看著。

另外一個書辦也寫好單子,這次卻呈給嚴嵩。

正在打盹的嚴嵩頓時來了精神,也直起腰小心地看著單子。

交完帳單的二人活動了一下發酸的手腕,捏起磨錠在硯台中霍霍地磨起來。

很快,單子越來越多,最後匯總在嘉靖皇帝手上。

這個時候,天子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水,在燈光下微微閃亮。

看到此情形,侍侯了嘉靖二十多年的黃錦自然知道天子正在用心。他躡手躡腳地擰了一張熱毛巾給皇帝印了汗,又放回金盆裏。

算盤珠子還在清脆地響著,如同驟風急雨。

大明朝的皇帝臉色雖然恬淡,但眼睛裏卻帶著一絲不滿。

嘉靖已經將近三十年不上朝,但作為整個天下的主人,整個朝廷開支這本帳都裝在他心裏,他甚至比在場的所有人都熟悉整個國家財政的的情形,精確到沒一筆數字。

有朝臣開玩笑地說,如果說整個大明朝誰最適合做戶部尚書的話,也只有今上了。有時候,皇帝甚至越過內閣和戶部尚書,直接下中旨插手國家財政的每一筆開支。

如此一來,戶部簡直就是一個擺設,戶部尚書也是中央部院大臣中當得最沒有滋味的一個。

放下手中的帳本,嘉靖望向嚴嵩:“嚴閣老,胡宗憲回來了嗎?”

嚴嵩欠了欠身子:“已經到西苑了,正候著。”

嘉靖:“打仗辛苦了,他丟下福建、浙江的千軍萬馬回京,想必是遇到難事了?”

這話說得不帶一絲情緒,嚴嵩卻是心中一凜,渾濁的老眼恢復清澈:“回陛下的話,今年是京官六年一次的再考,胡宗憲是兵部左侍郎,加都察院左僉都禦史,照例要進京陛辭。”

嘉靖淡淡道:“是來問朕要錢的吧,他這個時機倒是選得好。”

嚴嵩心中又是一驚,感覺到了皇帝內心的不快。他剛才還精亮的雙目又恢復了混沌,裝著聽不明白的樣子。

旁邊,徐階道:“打仗其實打的就是後勤,打得是錢糧。老臣聽說,福建前線的將士都還穿著夏裝。東南的冬天,比起咱們京師卻要冷些。後勤不濟,軍心不穩,胡宗憲也難辦。”

說著,他笑道:“陛下,諸位大人或許以為東南地氣暖和,一年中有雪天也就那三五人,其實都想錯了。我是松江人,那邊的情形卻清楚。那邊雖然沒有冰雪,可凍起人來卻是要命的。”

“咱們北方到冬天屋外是冷,可一回到家裏又是火炕又是地龍的,只穿一件單衣尚熱得流汗。可東南那邊卻沒有向火的習俗,一天到晚天得是陰的。進得屋中,卻比外面還冷,最最難熬。老朽年事已經高,過得幾年就要請骸骨退休了。到時候,還得向陛下請一道恩旨留在京城,再不回江南苦寒之地。”

聽他說得有趣,眾人都微微一笑。

嘉靖原本是湖廣人,南方的冬季是什麽情形自然清楚。聽徐階這麽一解釋,面色一展,又嘆道:“朕倒是忘記了這一點,大冬天的將士們還穿著夏裝,胡宗憲也難啊!嚴嵩,等咱們合計完明年的開銷,叫他來見朕吧!”

聽皇帝的意思是要撥款子給胡宗憲,嚴嵩松了一口氣:“是,陛下。”

算盤還在響,說完這話,嘉靖的眉頭皺起來:“今年朝廷太倉共計有白銀二百萬兩,光各部院的開銷都已經超過此數,東南又在打仗。朕想問問,這麽多錢都到哪裏去了?”他眼睛裏閃著光,望向嚴嵩。

嚴嵩知道皇帝這個問題不單純問國家財政開支這個問題,眼神中依舊混沌:“要徹查。”

這話讓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驚,如此一來,怕又是一場偌大風波。

“怎麽查?”嘉靖咄咄逼人。

嚴嵩:“老臣這就派人將各部的帳收上來核算一遍,現在正值京察,可合並在一起考成。”

嘉靖大為不滿,冷冷地笑了:“閣老這法兒倒是輕省,遇到事辦幾個不稱職的大臣就交代了。你能給朕交代,朕又該給誰交代?最後不也是沒有看到銀子。”

這已經是很嚴重的指責了,算盤珠子的聲音停了下來,內閣值房彌漫著一股凝重的氣氛。

又過了許久,嘉靖才伸了個懶腰,淡淡道:“計來算去,你等也就在這兩百萬兩太倉銀上做文章,難為了。明年朝廷各項開支既然已經有了個章程,就這樣,準了,黃錦,用璽吧!”

“今天是冬至,朕若再留你們也不近人情,各自散了。嚴閣老年事已高,辛苦了,陳洪扶他一把。”

……

又將內閣的事辦完,嚴嵩坐了轎子回到家裏。

剛一下轎,眼睛裏的疲憊和渾濁一掃而空,步伐顯得輕盈。

一個老仆上前扶住他,低聲道:“大老爺,胡宗憲到了,正在書房裏等著,小閣老正陪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