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張柬之是怎樣“煉”成的

武則天這次病得比任何時候都嚴重,桑榆暮年,抵抗力越來越弱,整個身體仿佛已只剩下一具風幹的軀殼。曾經如此眷戀過的權杖,曾經孜孜以求的帝國,現在都已變得不那麽重要,她只想盡情享受剩下的不多的時光,而代表著青春與夢幻的張氏兄弟,是她生命裏最後的一抹色彩。

武則天也不明白,她只剩下那麽一點點快樂了,那些臣子怎麽還會如此忍心剝奪?她已經無心再去改變什麽。如今她已經到了八十一歲的高齡,她於十五歲入宮,成為大唐太宗皇帝的才人,其後成為高宗皇帝的昭儀,再進為皇後,奠定了她驚天動地的大事業的基礎。時日如流,她由皇後而為太後,再由太後而為皇帝,開創了一個新的王朝。

自她與宮廷關聯在一起,屈指算來,已有六十六年,與她同時代的人物,十之八九都已凋謝,只有她巍然獨在。然而,她的生命,也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朝臣們從最初的排斥,時至今日,也不免會將其視為天命。七十九歲以前,武則天向外界傳遞的信號,是健朗、精神抖擻,沒人能夠看出她的老態。而她,也一直拼命來掩飾衰老。

那時候,人們都有一個錯覺,以為她是一位不到六十歲的婦人。可是,從七十九歲那年開始,她的身體就有了顯著的變化,這一回的大病,好像是一場大風雨,將她的生命華彩洗滌殆盡。

她的聽覺、視覺,都顯著地衰退了。現在,在她面前講話,必須提高聲音,否則,她會聽不到。不過,她卻盡力地隱藏自己機能的退化現實。

然而上天仿佛有意在和她作對,幾乎在她病倒的同時,洛陽城遭遇了一場百年罕見的雪災。接連一百多天裏,蒼穹晦暗,無月無星,沒有車馬,沒有行人,昔日輝煌燦爛的錦繡神都幾乎變成了一座死城。

就在這日光消逝、萬物凝滯的時候,八十歲的張柬之終於入閣拜相。張柬之生於唐高祖武德年間。他是進士出身,在唐高宗一朝一直郁郁不得志。

張柬之在帝國權力場上的發力階段應該是在載初元年(690),武則天為了建立武周王朝,第一次開殿試,開制舉。張柬之以六十六歲的高齡,與後生晚輩們一起上了考場。之後還一舉高中,從此就擢拜監察禦史,以後的仕途就比較順利了。

十年之間,張柬之從八品的監察禦史做到了四品的荊州長史,這時的他已是七十六歲的老人。張柬之的上升之路遇到的第一個貴人就是武則天,武則天開制舉給了他一個絕地反擊的機會。也就在這一年,他又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二個貴人:國老狄仁傑。

在狄仁傑的推薦之下,武則天將張柬之提拔為秋官侍郎。所謂秋官侍郎,就是刑部侍郎。

武則天這樣做是完全符合用人原則的,宰相是百僚之首,是負責國家全局工作的,必須經驗豐富,既要有地方經驗,又要有在朝廷中央的經驗,然後才能總攬全局。所以武則天是想一步一步地來,多考察張柬之幾年。

如今姚崇又向武則天推薦張柬之,應該視為狄仁傑推薦的繼續。姚崇本人也是狄仁傑推薦上任的,由於他主動讓出了知兵馬的權力,贏得了武則天對他的信任,所以此次推薦才得以成功。

就這樣,張柬之在八十歲的年紀終於拜相。雖然武則天對張柬之有知遇之恩,但是張柬之最後還是毅然決然地站在了她的對立面上。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張柬之拜相的時候已經是武周王朝的多事之秋。

“二張”兄弟氣焰熏天,國家前途未蔔。對於張柬之這樣一個正統的儒家知識分子,最重要的是想盡一切辦法除掉這兩個小人,以確保太子李顯能夠順利繼位。

如此一來,政治立場堅定、沉厚有謀、身居相位的張柬之成了反“二張”力量的核心人物。離開荊州的前夜,張柬之與其好友楊元琰一同泛舟江上。那一夜,他們談了很多,平生際遇、世事滄桑。講到動情處二人不覺潸然淚下,相約盟誓,此生定要竭盡全力推翻武周政權,匡復李唐天下。

酒盡,燈殘。張柬之辭別摯友,再度回到紙醉金迷的洛陽城,然而那一夜的豪情與江上盟誓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底,念念不忘。

一別經年,張柬之的官職沒有任何起色。如果不是任性的“二張”一口氣趕走魏元忠、韋安石、唐休璟、姚崇等多位能臣良相,致使朝堂空虛的話,張柬之很可能沒有機會入閣拜相。

然而,如果只是如果。不管武則天政治嗅覺有多麽靈敏,對張柬之有多麽不放心,她畢竟還是讓他進入了帝國的權力中心。

張柬之站穩腳跟後,立即提拔楊元琰為右羽林將軍,掌握部分禁軍。好友相見,沒有風花雪月,沒有暢述舊情,有的只是彼此莫逆於心的知己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