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5章 功業事小,社稷為重

“陛下,這等國事重議,為何有王同知在,錦衣衛掌扈從偵緝,這等征戰之事,和王同知沒什麽幹礙。”

最先開口的是戶部尚書王遴,他說的卻不是這策論上的事情,而是質問,為何王通出現在這樣的場合。

策論是誰寫的,大家心中大概都有數,這個反倒是沒人計較了,聽到王遴的詢問,萬歷皇帝眉頭皺了皺,淡然回答道:

“王通如今仍是禁軍營官,又有數次出塞大勝的經歷,此次牽扯軍事,自然召來做個咨詢。”

聽皇帝這般說,王遴瞥了王通一眼,不再說話,王遴是張四維提拔為南京兵部尚書,這才有了入京為戶部尚書的資歷,不必說,他自然是吏部尚書嚴清等人一黨,自然和王通不會有什麽好臉色。

被王遴說出這麽一句,偏殿中的氣氛開始有點緊張,此等事,正是兵部尚書張學顏本管,他臉色比旁人更加難看,等王遴說完,張學顏卻起身陳奏:

“陛下可知如今國庫中有多少銀兩?”

這話倒應該是方才的王遴問出,不過萬歷皇帝對這等事最為在意,稍一沉吟就開口回答說道:

“昨日的呈報,國庫中尚有五百二十萬三千兩。”

申時行、張學顏和王遴彼此對視,都有驚奇訝然的神色,沒想到萬歷皇帝居然能如此清楚的知道國庫中的數目,張學顏停頓了下,又是繼續說道:

“自五年後至去年初,這五年是我大明賦稅最盛的五年,自太祖時至今,從未有這五年景象局面……”聽張學顏這麽說,萬歷皇帝也是一愣,隨即神色沉了下來,做的比太祖至今的十幾位皇帝要好,這的確是個誇獎,可那五年之中,主持政事的並不是萬歷皇帝自己,而是自己的老師張居正。

當時天下不知有天子,只知有張閣老,萬歷皇帝至今耿耿於懷,張學顏提起這樁事,萬歷皇帝自然不愉快。

不過張學顏卻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這五年國庫年入最高曾有近千萬兩,陛下清明,並無勞民傷財之舉,臣等謹慎,並不敢濫用國帑,但為何如今積存只有五百余萬?”

這個問題問出來,萬歷皇帝皺著眉頭說道:

“積存國庫,並不是放置在那邊不動,各處都要花錢,這五百二十萬兩銀子再過一月,也要花去不少。”

屋中諸人的神色各有不同,申時行略有訝色,王遴臉色陰沉,張學顏是詫異之余又有欣慰模樣。

王通看的明白,萬歷皇帝如此通曉財政數目細節,這是宮中和親信才知道的,申時行一直是淡泊,很少主動打聽了解,自然是驚訝,那王遴是戶部尚書,可卻聽著萬歷皇帝和兵部尚書在那裏議論國庫和收支,他插不上話,怎麽會感到舒服,至於這張學顏,卻和朝中其他人不同,他是張居正提拔到戶部尚書的位置,又是張四維將他換到了兵部尚書的位置,可他卻不屬於任何一處。

準確的講,張學顏是因為辦差勤謹用心才一步步上來,全看此人的實務,而不是政治手腕和站隊,此人是大明難得的實務官僚,他雖然到了兵部,但在戶部他已經接近三十年,自然處處清楚,現下聽到萬歷皇帝對實務也這般的明了,張學顏自然有老懷大慰之感。

“聖明天縱莫過於陛下,為何如此國庫收入為歷年最高,可卻沒什麽盈余,還不是因為各處花銷太重,宗祿一項,軍費一項,這就已經是花掉了近八成,其他的,也不必臣一一講明。”

萬歷皇帝皺著眉頭,靠在了椅背上,宗祿是各處藩王宗親的俸祿,自明太祖朱元璋時起,代代都有冊封,這些皇親被圈在城中,胡作非為加上繁衍後代,朱家子弟越來越多,朝廷負責發放祿米,已經成了個極大的負擔。

張學顏的話沒有說完,繼續朗聲道:

“宗祿不去提,九邊各處,但以去年為例,遼鎮軍費一百三十萬兩,薊鎮九十八萬兩,宣府八十六萬兩……共七百七十余萬,單從國庫中撥付尚有不足,還有鹽法,與韃虜互市的自籌,陛下,眼下是太平時節尚且如此,若是戰時……臣剛到兵部,實務不深,但也覺得此策論所言精妙,可為將之輩往往不顧國庫虛實,臣且不論此戰勝敗,單論這軍費花銷,此為國戰,俺答部是比當年瓦剌時,比韃靼小王子時絲毫不遜,強盛有所過之,科爾沁部地處東北,又有關外蠻兵助陣,這樣的大戰,要用多少兵,要花費多少銀錢?”

殿中安靜,張學顏神色鄭重,肅聲繼續說道:

“眼下北境太平,為求一時之功業,竭盡天下之力,敗了不必說,勝了又如何,北境不毛之地,得之不能耕種,還要有兵馬駐守維護,草原韃虜騎兵大勝不會盡殲,敗後極易重整旗鼓,又會卷土重來,那時,且不說北地,天下間官吏無俸祿,將兵無軍餉,若加稅賦,則百姓亂,若不加稅賦則官變兵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