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柳暗花明

秦檜早被趙桓揉搓的不知所以,聽得皇帝語氣放緩,如蒙大赦。小雞啄米也似點頭,答道:“是,臣曉得,陛下厚愛之意,臣沒齒難忘……”

“好了,不必如此。”

趙桓打斷秦檜感激涕零的話頭,一手隨意在身前幾案上輕拍幾下,若無其事的問道:“你可讀過王安石的《上仁宗皇帝言事書》?”

他這話頭轉的極大,後世說法便是極有“跳躍性”。

秦檜懵懵懂懂,不知道皇帝是何用意。好在他翰林進士出身,這個劄子自然是讀過的,當即恭恭敬敬答道:“這個臣讀過。”

他不知道皇帝對王安石是褒是貶,又小心措辭答道:“此劄萬言,臣幼時曾經抄讀,只覺王安石上此書時,便已經有改革之意。仁宗晚年倦政,不曾理會。神宗於太子時偶爾讀之,擊節贊嘆,由是啟變法之肇。”

這話模棱兩可,不褒不貶,全無態度。

秦檜說完之後,長出一口大氣,偷偷瞄向趙桓臉色,等著他發話。

趙桓卻也不同他廢話,直接道:“王安石實千古一相,朕實敬佩。其上書萬言,由兵備至官員選拔,至教養辦法,俸祿養廉,先王治世之道,林林總總方面俱到,朕閱讀多遍,實感王荊公真難得人才。”

王安石的蓋棺論定,在當時已經有了很大的爭執。變法自神宗死後就被反覆,司馬光執政後,由高太後主持,司馬光動手,盡廢王安石之法。而高太後死後,章惇執政,又將舊黨全部斥退,到蔡京時,甚至刻元佑黨人碑,將舊黨悉數刻列於上,子孫後代不得為官。

及至元時,元丞相脫脫主修《宋史》別有用心,將王安石貶斥的一文不值,此後輿論便一直隨著宋史的記錄而對王安石頗有壓抑,而直至現代,撥開重重迷霧,王安石的真正價值才漸漸體現出來。

而趙桓此時到不是要為王安石翻案。王安石變法自然得罪了一大批官員,不過在宋時名聲尚不算壞,其變法失敗亦是事實。趙桓此時提起此人,其實是別有用意。

秦檜一聽他誇,便也不假思索,立刻答道:“王荊公執政時,天下府庫充盈,收復河熙,誠為良相。”

趙桓甚是高興,看著秦檜那張誠摯的面孔,才知道為什麽權高位重者,極喜奸佞小人,而不喜所謂君子。

適才的話題,換了李綱與張浚等人,必定要與他折辯一番,斷然不會隨著自己話題來想措辭答復。

當下連咳幾聲,向著秦檜令道:“你回去,仔細研讀一下上仁宗皇帝書。”

“是,臣一定好生研讀。”

“別的也罷了,現今做的事,王安石當年也未必做到。只是他提起的:方今取士,只強聞博記,略通於文辭,便以為茂才異等,賢良方正。茂才異等賢良方正者,皆公卿之選也。而記不強,聞不必博。就是這一段,仔細著想想。”

他說的這一段話,是王安石對於科舉人才的分析。唐取進士,人選一年一百余人,相當的官員都由世家選,而宋取士一年三百至千余人,考試的內容也僅局限在經賦詩詞,科舉進行到這個時候,已經是弊大於利。至明清,則很難選出真正的人才了。

趙桓自然知道科舉的害處弊端,而驟然罷廢,則必定天下騷動,與其它改革相比,這一項最為困難。他將唐制中明經明算恢復過來,用來取下級辦事官員和吏員,已經是極大的改革。而以王安石的意思,則是要完全的更改科舉制度辦法,以漢時的推舉制度與科舉結合,來改革科舉的弊端。

秦檜是何等的聰明人,趙桓話一出口,他已經知道皇帝的意思。

趙桓冷眼看去,卻只見他冷汗淋漓,面無人色。

改革官制,去除州縣,觸犯的還只是一部份官紳的利益,而依著王安石的改革方略,則勢必要與全天下的進士官員為敵。這樣的壓力,秦檜自然承受不住。

也不等他說話,趙桓又道:“還有均田方稅法,也好生研究一下。”

這話終於成為壓跨秦檜單薄身軀的最後一根稻草。

秦檜漲紅著臉,蹦出了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一句話,抗聲道:“這個……臣期期不敢奉詔!”

這樣的反應卻正在趙桓所料之中。

他也不做聲,只冷著臉看向秦檜,默然不語。

秦檜渾身發抖,有心再來抗辯,卻只覺得一股絕大的威壓,令自己很難在於眼前的這個人對抗。

趙桓是皇帝,九五至尊,原本的身份加上這幾年的帝王生涯,除了在於殿前班直和蒙古騎士們演武時,還有一點俗人趣味,平日都是端坐理政,接見臣下也是和諧溫馨,卻總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距離,令人不敢狎戲,不敢接近,不敢拿他當平等的朋友來對待。

而他自己,也漸漸習慣了現下的身份和角色,融入其中,很難分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