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南人北人

完顏活女雖然並不很明白父親的意思,卻也知道這大概是父親最後的囑托了,他只覺眼前又酸又澀,想要答話,只是喉頭湧動,不知道說些什麽是好。

完顏婁室拍拍他肩,微微一笑。

他負手而立,待漢官們到了,便伸手一讓,笑道:“諸位遠來辛苦,略備薄酒,為諸君洗塵,請!”

這會子他說的卻是漢話,語音純正,語氣謙和,那夥漢官先是一楞,然後亂紛紛答道:“這可太叨擾大人了,怎麽敢當。”

“好好,諸位不必客氣,就請入席。”

見各人還在躊躇,他恍然大悟,笑道:“今天晚了,大家不必揖讓,長者首席,以年紀為尊,如何?”

雖是如此說,到底漢人規矩大,各人終是揖讓一番,最後到底還是依了完顏婁室,不論官職,只以年齡長幼坐定。

完顏活女面露鄙夷之色,這夥漢官,身為囚犯一般,仍然是這般迂腐。

他百思而不得其解,到底父親看中了他們什麽。

待各人坐定,完顏婁室概然舉杯,笑道:“也沒有什麽好的,薄酒一杯,先敬諸位。”

說罷,將脖子一仰,一飲而盡。

完顏活女看的大急,知道父親的病最忌喝酒,只是不敢上前相勸。

完顏婁室一杯下肚,倒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難受,因點著筷子向漢官們讓道:“諸位請,不必客氣。”

漢官們一路北下,餐風飲露,勞苦之極,此時房內溫暖如春,酒香肉香撲鼻,哪裏還經受得住,當下各人將手中酒飲了,立刻筷落如雨,再不停歇。

完顏婁室看的一笑,知道他們餓的狠了,因下令道:“來人,再送上酒菜來。”

一眾下人在外應了,立刻又川流不息上酒上菜,十幾個漢官餓的狠了,見對方如此,哪還客氣,自然是大吃大嚼,連話也沒有幾句。

完顏婁室自己卻沒有什麽胃口,筷子略點幾下,尋著一些清淡小菜吃了幾口。正思謀著要說話,卻是咳嗽上來,當下巨咳一陣,覺得喉頭間發甜,知道不妙,連忙轉頭,在嘴上按上毛巾,半響過後,方才拿開。

完顏活女看的分明,只見那巾布上滿是血漬,他急忙上前接過,恨恨的看一眼席上諸人,轉身退下,不忍再看。

完顏婁室也不及同他計較,又不住向諸人勸酒勸菜,卻突然看到自己對面的秦檜面帶憂色,只顧飲酒,並不吃菜,他心中一動,不禁向他問道:“秦大人,怎麽不動筷子?”

秦檜正在沉思,見他動問,先是吃了一驚,然後連忙笑道:“在下體質向來虛弱,連日奔波累的狠了,反是沒了胃口。”

完顏婁室微微一笑,道:“是麽?”

秦檜知道對方奸狡刁滑,是女真人最難哄騙的高官,當下只得又道:“前路艱難,檜思而憂心,所以也有些沒胃口吧。”

“哦?哈哈,秦大人還當真是多愁善感。”

完顏活女面露微笑,竟是親手夾了一塊鹿肉,放在秦檜碗中,笑道:“想那麽多做什麽,不管多難走,照著路來走,還怕走它不通?”

秦檜微微一征,只得勉強將他夾的鹿肉吃下。他是江南人,其實當真不喜葷腥,一塊又腥又辣的肉吞下,只覺苦不堪言,差點兒流下淚來。

完顏婁室看的大笑,連忙命人送上熱茶,讓他漱口。

待秦檜稍稍好些,完顏婁室又笑問道:“聽說,你在昌元帥面前,說過一些章和,很有見解,不曉得能不能和我說上一說?”

秦檜心知此事也瞞不了人,當下概然道:“我與元帥說的卻是我對宋金兩國爭鬥的見解,依我看來,南北風情不同,人的品性不同,習慣不同,北人得南人地無用,南人居北人地也不習慣,不如南人歸南,北人居北,大夥兒依著習俗,各居南風,互通有無,各守其土,這樣,也就省得戰亂頻乃,貴人們可以息勞省心,百姓也能安享太平,世間從此無事,豈不是好?”

這一番話,實在是出於秦檜真心,是他在北國被羈押的幾年中,苦苦悟出來的道理。他是江南人,在北方居住時,那曠野黑土,冰天雪地,都教他覺得苦惱萬分,難以承受,同時,他也知道女真人下江南時,也對水網密布,夏天悶熱的南方天氣極為不喜。此人想來想去,竟是想出這麽一個絕妙的想法:幹脆大宋把北方讓給女真人,北方的南人可以回來到南方居住,兩邊劃江而治,和平共處,互不侵犯,各依習性安居樂業,從此可以少上許多爭端。

這一次他被放回,一則是他得到了完顏昌的信任,對方知道他已失銳氣,只盼宋金從此不再交戰,放他回去,絕無壞處。

另一則,就是他提出了這樣的理論,在當時也很迷惑了一些苦於戰爭的官員和百姓,放他回去,大肆宣揚一下,可以迷惑宋朝的上下的警惕,降低對方的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