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身返故國(6)

那將軍原都準備離去,聽得沈拓一語,卻是急忙回頭。

先用眼神直視沈拓,半響不曾稍稍移動一下。

沈拓表面鎮靜自若,背心卻是如被針紮,汗如雨下。

半響過後,那將軍猛然跳下馬來,雙手扒在地上,膝行向前,身上的甲衣鏘然做響。待到沈拓身前,方才以頭碰地,大聲泣道:“臣,吳玠,叩見陛下!”

“好,好好。”沈拓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對答。

看他仍然在叩首不止,沈拓急忙跳下馬去,將吳玠扶起。

這麽一會功夫,吳玠已經額頭見血,淋漓不止。

沈拓看的心中側然,不禁道:“將軍何苦如此。”又問道:“你是何時見過朕?”

吳玠臉上已經是涕淚橫流,皇帝問話卻不敢不答,只得任由眼淚在臉上流淌,卻是昂然答道:“臣在靖康元年,為忠訓郎,曾隨渭州經略使席貢入衛京師。陛下當日與樞相李大人一同上城頭檢視軍馬,臣與諸武官曾一同見駕,報名請見。想是當日人太多,陛下不記得臣了。”

又叩首道:“臣等無能無用之極,使陛下陷身胡人之手,現下平安歸來,是我大宋億兆生民大喜,臣喜極而泣,不知所雲,尚乞陛下恕罪。”

沈拓心中感慨。在吳玠這樣的統兵大將眼裏,自己這個皇帝是否有用或無能誤國,並不緊要,更為關鍵的是,皇帝實際上是國家的代表,皇帝被俘,是舉國上下的恥辱,怪不得多年之後,嶽飛心中唯一的念頭,便是迎還二帝!

因只道:“將軍忠勇,朕感念之!”

吳玠這才借機別過頭去,以袖拭淚。他如此模樣,卻教身邊的那些蒙古人極為詫異。蒙古人只在大汗或父母逝世時,才會以刀割面,大哭以送。象吳玠這樣趴跪在沈拓身前,哭的如同孩童一般,卻是蒙古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沈拓見他情緒稍稍平靜,便又問道:“將軍,現任何職?”

吳玠答道:“臣現任忠州刺史,左行營兵馬統制官。”

沈拓微微點頭,知道這人階級並不是很高,只算是中級軍官。統制一級,是宋朝軍一級部隊的最高長官。

宋制,設廂、軍、營、都四級,每都百人,每營五都,軍管五營,每廂三軍。至北宋末,改革軍制,設正將副將,每將人數不一,都是以職業軍人為首,每軍設一百多將,置統制為正官,統領為副將。吳玠此人,現下應是將統管的軍隊,全數集結在此。

便點頭道:“如此,就請將軍護衛朕之安全!”

吳玠毫不猶豫,立刻答道:“臣願以此身護得陛下平安!”

說罷,厲聲向稍遠處懵懂中的諸多將校叫道:“爾等還等什麽,快來拜見皇帝陛下!”

此地將校,多半是下級軍官,哪裏曾見過皇帝。看到吳玠哭泣下拜,各人早就呆了,此時聽他叫喊,連忙滾下馬來,急忙上前,一個個以大禮向沈拓參拜。

待禮畢起身,方有一個將軍囁嚅道:“吳將軍,不是說陛下此時在揚州麽,怎麽會到了此處?”

吳玠狠狠看他一眼,惡聲惡調的答道:“陛下在靖康二年蒙塵北狩,剛剛辛苦歸來!”

那正將嚇了一跳,連忙後退一步,不敢再說。

諸人這才明白,這原來不是趙構,卻是被俘往北方的欽宗皇帝。各人俱是武人,心中都以靖康年的事為平生大恥,一聽原是趙恒歸來,俱是面露激動之色,有不少人再次趴伏在地,連連叩首,激動之余,不在適才吳玠之下。

只是武人俱是性直,感念之余,卻都在想:“這位陛下回來,卻不知道揚州的陛下怎麽辦。”又都想:“這才是正經的皇帝,太上皇的長子,建炎皇帝不過是藩王,只怕要讓位的。卻不知道陛下的詔書,什麽時候發過去。若是康王不受,那可有熱鬧了。”

沈拓卻如何看不清這些武夫的心思,見他們神情有些尷尬,自然知道他們心中所思。

只是他卻也不好在這些人面前宣講明示,只是又向吳玠道:“這些蒙古人,是逃亡時相隨左右,朕很信任,將軍亦可善待他們,不必懷疑。”

吳玠卻道:“這怎麽能行,陛下既然回來,自然由臣護衛,這些蒙古人畢竟是異族,怎麽還能護衛在陛下身邊。”

此語一出,眾蒙古人原本就因他的態度憤怒,此時又聽他侮辱自己的忠誠,更是憤恨,不由得站起身來,指著他叫罵。

沈拓亦是不滿,卻知道這也是人之常情,只淡淡道:“朕萬裏歸來,他們一直在左右,若是此時就將他們驅趕離散,天下人如何視朕?將軍不必多說,還是由他們帖身護衛。”

畢竟是帝王之威,吳玠看他神情不善,也只得罷了。只是在心中暗想:“當日在東京見陛下,陛下很是文弱,看起來不過是個秀才模樣,這些時日下來,眉宇間竟有堅毅果決之色,斷事也很決絕,看來竟是有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