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法度(四)(第2/3頁)

“各人都來了麽?”

陳貞慧正納悶間,卻聽到李侔大聲唱名,又一次跪下行禮。他慌忙隨之而跪,亦隨之行禮如儀。又聽得外間傳來腳步聲音,有人在殿內大步而行,直上了禦座之下坐定。

他心中明白,想必適才張偉並不在殿內,現下召對的人悉數來齊,才有人自後殿中將他請出。隨著張偉說話坐定,原本就略嫌壓抑的宮室之內越發的沉靜肅穆,各人行禮起身之後,便各自噤口不言。

張偉心中明白,眼前的這些人,就算是年富力強,性格堅毅,具有西方早期殖民者的種族自信的湯若望也罷;或是年青氣盛,披堅執銳浴血沙場的李侔也罷;還是學養超卓,郁郁乎文哉的陳貞慧,在自已開國帝王的威壓之下,全數無法以常人正面的心態來對待自已。再加上明太祖朱元璋為了鄣顯帝王威嚴而修築的宮室,一層層一道道的宮殿紅墻。就是這些建築,以遠遠高出南京城內絕大部份建築的高大巍峨,以一隊隊的金甲衛士,還有千多年的傳承,構築成了自已常人無可比以的尊貴。

中國封建之時,雖然歷朝君主一向以儒術仁孝治國,然而法家思想的三大要素:法、權、術,除了法度被破壞拋棄之外,以權術駕馭臣下,以威勢壓迫臣下的方法,卻被後世君主奉為圭臬,甚至發揚光大。中國亦由國天下漸漸演化成家天下,正是法家中的這些陰謀權術起到的負面做用。自然,再有儒家的君權神授的演化打扮,比之秦朝時赤裸裸的暴力,卻又進步許多。張偉此時力圖恢復法度,將儒家中的仁家兼恕等核心的文化基本留存,去除雜蕪,留其菁華是也。在國家政權沒有發展到平衡和穩定的君主立憲制度之前,這些用來駕馭和威懾臣下的東西,卻也不能亦不可能廢除。

“陳貞慧,爾一意孤行,抗拒朕的旨意,難道不怕抄家殺頭麽?至不濟,朕亦可以在海外孤島為爾選一善地,於土人毒蟲遍布之所,為爾全家建一茅舍,讓爾入住,至死不得還鄉,你道朕做不出來麽?”

陳貞慧聽的冷汗直冒,卻又不得不答話,心中掂綴半天,勉強答道:“陛下仁德的聲名遠播海外,全天下的士民在前明覆亡的時候無不奔走相告,歡呼鼓舞,以為又重歸太平治世,天下又有仁義聖明的主上。如若以陛下之言處置不同意見的儒生,那麽天下人會又以為秦皇的暴政將重現今日,膽寒戰粟,害怕到藏身草澤大山之中。就是後世之人,亦會非議陛下。臣一身死無足惜,惟以陛下計,如此處置臣下,並不能收服人心,尚請陛下收回成命,重新以聖人之教治國。”

說罷,伏地跪倒,滄然泣下,哀告道:“陛下,元世祖忽必烈射了孔聖一箭,全天下的讀書人都和他過不去,元朝因此不到百年而覆亡。前車殷鑒不遠,請陛下三思。”

張偉初時還靜聽不語,待到了此時,不免悖然大怒,斥道:“純是胡話!元初,賣身投靠的文人士大夫車載鬥量,不可勝數。以致南宋謝太後有言:吾家厚待士大夫,數百間不曾更易,今致如此乎?元世祖射孔子箭到算不了什麽,到是元朝立天下人為十等,儒為九等,位在娼優之下,僅在乞丐之上。又有南人漢人之分,殘政害民,這才失了天下。若是這些蒙古韃子尊禮士人,給讀書人免賦,讓讀書人做官,陳貞慧,你敢說不出來做官的讀書人有幾人?虧爾等成日將孔子掛在嘴上,不學無德至此,無恥之尤!”

陳貞慧被他如此痛斥,已是害怕之極,禁不住微微發抖,不敢在說話辯白,只是一直叩頭,不敢說話,亦不敢稍動,唯恐張偉盛怒之下,將其立斬。

張偉見他如此,心中冷笑,卻也不為已甚。他心中已有定論,五年之內,要將法家的:“信賞必罰,綜核名實”的最重要的核心部份確定下來,雖不必以商鞅的五十金扛木的形式,卻要以修改後,熔合了後世刑法民法先進部份的漢律,以及嚴格的官員督查制度,再建立由中央政府投資確定的信貸制定建立起來,再以發達的郵政系統推廣宣傳,以這些手段來確定中央政府的權威和公信力,再來推行攤丁入畝,士紳納稅交糧等均平國策,到那時,全天下得了改革的好處,持傳統看法的讀書人就是不滿,亦是無法可想。

他嘆一口氣,向陳貞慧道:“卿且起來。”

見陳貞慧戰戰兢兢起身,張偉又向他溫言道:“卿為內城禦史時,很有才幹見地。只是不幸身陷黨爭,有了避禍免身的想頭,遇事推諉,不肯實心任事,這才被首相免官。又因分封和復法一事,與朕頂牛,意欲博一個強項令的名聲。實則,朕欲不使天下人知,史書不載,卿即使身死溝渠,又有何益?當年秦國以法制國,六國出使秦國的官吏皆感嘆道:秦國官吏的勤謹,實在令人敬佩。當天的文書絕不肯拖到第二天才去辦,每天忙忙碌碌直到淩晨時分,每遇著國家公事,總是搶著去辦,絕不肯置身事外。卿自詡為聖人門徒,又曾飽讀經史,朕說的,可是實情?卿為國家官吏,領取俸祿,卻不肯實心辦事,寧無愧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