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倭亂(六)

井伊直正眼見德川秀忠等人已陷入癲狂,有心直言而諫,又見德川秀忠的眼球發紅,簡直全無理智可言。心中暗嘆,知道當年家光為什麽不喜秀忠,實是因其雖然有些才幹,才全無乃父當年的一個“忍”字。

只得隨著他們也鬼扯了幾句,方向川忠笑道:“敵軍必敗是一定的了。只是大禦所閣下的打法,可以略做修正。”

“如何修正?”

老井伊用手指向長崎港口方向,向著身邊圍攏過來的人群大聲道:“敵軍遠來,補給不易;再加上他們國內形勢不定,必定無法使大軍在日本久戰。因此,我敢斷定,敵軍戰略乃是速戰。一戰擊潰我軍主力,然後占據日本的形勝之地,分兵四出,拉攏打擊地方藩主大名,則日本必將落入敵手。”

他直視德川,用極其懇切語態勸道:“大禦所閣下,我已是風燭殘年,人生譬如朝露,我如同是快蒸發的露珠一般,俗世間並沒有什麽可以掛心的東西。唯有全日本的前途,實在令我擔憂。敵軍但求決戰,速戰,為什麽我們要遂他的願?我們將戰線後撤,用遊兵騷擾他們的後方。敵軍每戰一城,不分兵我們便瞬息奪回,分兵則削弱自身。戰線越長,我們抵抗的力量越強,而敵兵的優勢越弱。況且戰事曠日持久,敵軍的壓力就會越來越大。時間久了,他們就會因著急而出錯!到了那個時候,就是我們反擊的機會,我們就一舉而破敵,將敵人全數殲滅於日本國土之上!”

一群稍有理智的家老大臣都面露感動之色,知道這是井伊深思熟慮後的制敵方略。為了害怕德川不聽,這老頭兒巴巴的騎馬從江戶趕來,當面與德川秀忠解釋。若是能說服德川秀忠,避免眼前這場危險的,一戰可決定日本命運的大戰,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只可惜,他們遇上的是以沖動和盲目自大,再加上因得不到父親及各老臣信重而有著自卑心理的秀忠。

若是了解後世初中生的逆反心理,這些個花白胡子,又或是老謀深算的家老們便會對秀忠先行稱贊一番,然後再私底下委婉的提出建議,請他考慮決斷。那麽秀忠人也不笨,自然知道井伊的話是老成謀國之言,是當前戰事的萬全之策。

現在的秀忠,眼中只看到井伊遠道而來,向他施加壓力,指手劃腳的說他不行。而其余的家老們眼中只有井伊,將他這位德川家的家主,幕府的真正首腦不放在眼裏。說到底,還是不信任他的能力。

眼中迸出一股殺氣,德川秀忠一字一頓的令道:“調集大軍,攻陷敵陣,盡屠敵兵!一戰而安日本,如有再敢言者,與敵同罪!”

見井伊等人面露痛苦神情,難掩失望之色。德川秀忠反而有一種宣泄後的快感,只覺得心中暢快非常。翻身上馬,將那日本將軍武士特有的頭盔戴上,威風凜凜的喝道:“去兵營!等大軍齊集,再與敵決戰!”

看他帶著幾百名護衛風馳電掣般去了。本多忠政等人面面相覷,卻不知如何是好。這位前任將軍大人一言不聽,一言不納,卻教這些雖然被他架空權力,卻一心想為德川家效力的家老們灰心之極。卻見井伊老頭一臉死灰,面露絕望之色,本多等人忙上前安慰道:“那張偉的軍隊雖然能戰,到底是人數太少。光是秀忠大人這幾年募集的幕府軍就有近二十萬人,再加上他征召的四國與中國地區的藩主大名們的軍隊,咱們的軍隊最少有四十萬人!敵軍不管多能打,能與十幾倍的我軍相抗麽?況且我英勇的武士們,也未必比他們打的差!”

井伊呆立半響,任冷風吹了半響,到底老年人經不住倒春寒,過了不久,便緊縮著身子,雙臂抱在一起。

見他仿佛不勝其寒,各人忙令隨從拿出衣袍,給他加上。直暖了半響,方響老井伊向著本多忠政低聲道:“本多君,你認為剛放下鋤頭的農夫們,在自已戰陣中落下一顆炮彈,看著身邊的同伴血肉橫飛,內臟和腦漿就落在自已身上,他還有戰鬥的意志嗎?”

並不理會本多忠政一臉沮喪,井伊蜷縮著身子,井伊召集眾人,命他們在身邊坐下,方又感慨道:“我沒有見過信長君,卻是參拜過全盛時期的太閣大人。當年他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削平日本,所有的大名盡數拜服,除了因外姓不得被賜封為征夷大將軍,身居太閣之位,安享太平治世之福。在日本,已經是人臣之極。可惜,太閣大人並不滿足,而是想著攻打朝鮮,征伐明國,甚至要一統印度。咱們當時都不知道厲害,一心想攻下明國的京師,奉獻天皇;攻下全中國,把日本人都遷到大陸上去。所以太閣的命令一下達,咱們都是歡欣鼓舞,興奮之極。”

見身邊各人都是目光迷離,眺望遠方。當年豐臣秀吉以十幾萬統一日本戰國的精兵入侵朝鮮,是日本立國千年來未有過的“壯舉”,全日本的武士無不為此事而自豪。只是各人想到當年豐臣大人夢斷朝鮮,現下又被明國漢人大兵壓境,立時又變的沮喪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