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鎮倭(三)(第2/3頁)

吳遂仲聽他說完,長身一揖,正容道:“大人見識當真不同凡俗,遂仲愚魯,敢不效命?”

見張偉欲起身而行,吳遂仲猶豫片刻,終又開口道:“大人,銅礦一事,下官有話要說,請大人稍待。”

“哦?有什麽話,講。”

“大人,那銅礦並硫磺各礦,下官都常去給礦工醫病,那裏的礦工分三等,一等是招募的漢民,二等是招募的原住民,三等便是罪徒充礦工者,一二等還好,活雖苦,到底有錢拿,可買衣食,也可請假乞休,若是那罪民礦工,一者終日不得歇息,二者有病不得錢醫,三者監工的巡兵見著罪民又非打即罵,除了也能填飽肚皮,當真是生不如死。”

“哼,這也是讓他們贖罪!”

“大人說好的!是贖罪,可不是贖命!若是犯了死罪,一刀殺了幹凈,可沒有把人活活折磨死的道理!”

“你這是同我說話麽?”

吳遂仲猛然跪倒,長叩道:“我知道大人手握生殺大權,此時便是令人將下官拖下去立斬不赦,下官也是要把話說完。”

“你講!”

“大人,上善若水,海納百川。過剛易折,柔則持久。秦以二世而亡,以國秦太過剛暴,秦的法令難道不公平嗎?秦的軍隊難道不勇猛善戰嗎?可以君主威福自專,生殺予奪存乎一心,是以始皇並六國後大役天下,終其隕身時秦已露敗亡之象。與其說秦亡於趙國及二世皇帝,到不如說秦亡於其制度。相權太強則淩其君,君權太強則失其國。大人英明神武,勵精圖治,隱隱然間有並吞大明的大志,這台灣也確實被大人治理的欣欣向榮,然而大人現在台灣的諸樣政治失之過暴,百姓雖豐衣足食,卻失之親和教化。官員雖勤謹廉潔卻無自立向上之心,大人在,則諸事順諧,大人不在,則弊病百生,請大人慎之。”

張偉心中大動,想不到自已最近剛剛憂慮的事卻被這一不起眼的醫官一語道出,心中激動,面情上卻仍是不露聲色,格格一笑,道:“你位卑人微,想的到多。那好,你說說看,這銅礦一事,卻與整個台灣的政治有何幹系?”

吳遂仲卻是不露聲色,仍跪在地上語氣平和侃侃而言:“大人發配罪犯囚徒開挖銅礦的辦法甚好,一者讓這些罪人贖罪,也可以安份守已不致於在鎮上搗亂,二者可以省卻不少人工錢,大大減輕開挖的成本。只是大人禦下甚嚴,巡捕營和看守各礦的士兵皆不敢犯錯,而各礦的官員也斷然不敢敷衍了事,在正常開采的速度下,各層官員都層層加碼,以圖用產量取悅大人。又因大人以嚴治下,各層官吏皆望風景從,上有好焉,下必從焉,長此以往,那麽犯小罪者難以避免,對罪徒的懲罰則絕不減輕,台灣民眾不過是過百萬,現下各礦的罪民就過萬人,大人,這樣下去,與先秦何異?大人當年驅鄭、殺宗族長老,這都是為政之初迫不得已的舉措,萬萬不可以為常法。若動輒以暴法制民,則民愈治愈暴,以暴易暴,則事危矣。”

見張偉面無表情,雙眼緊盯著自已,吳遂仲只覺身上一寒,莫名的害怕起來,將心一橫,又道:“唐朝台諫分治,門下省給事中有封駁之權,用以清明政治,匡扶君主的缺失,宋朝誓不殺士大夫,是以士大夫助皇帝治天下,數百年兩宋絕少有革命之事,大人的能力超凡,獨斷專行尚有缺漏,為後世子孫計,還是需改革政治,以備將來的好。”

“說完了?”

吳遂仲一叩首,道:“下官說完了,大人要殺要剮皆可,只是以言罪人,竊以為大人不智。”

張偉起身站起,神態閑適,用輕松的語調向吳遂仲道:“你見識確實是不凡。身為醫師想來是科考不利,郁郁不得志而退而學醫?達者為官,窮則成醫,讀書人的志向嘛。我問你,諸葛丞相治蜀是嚴還是寬?”

“嚴,只是……”

“你也知道?這台灣與當年蜀國一樣,我初來台時威名不立,唯有以暴治民,方可威權在手,諸事順諧。整個中國,亦與唐宋時不同,世風傾頹,人皆求私利,不顧國家。醉生夢死,淫風浪行,渾然不知今世何世,若不以重典暴法治之,任是神仙也難以扭轉。是以我的根本仍然在一個‘嚴’字,這是變不得的。”

張偉豎起一個手指,道:“這是其一。其二,我名位不正,若以大義服人,那是妄想。只有用嚴刑苛法,不論人是否心服,他總得口服。是以我現在還不能開放言路,亂我民心軍心。”

見吳遂仲面露失望之色,張偉又笑道:“不過,你說的那些官兒看我的臉色,對我的法令層層加碼,也是有的。長此下去,恐生民變。故而水火相濟,剛嚴之外要加些王道,這也是正理。上有所好,下處從焉,這話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