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遼東(六)

張偉亦是笑嘻嘻還了一禮,待張瑞趕著走騾進了府院,當眾劈開騾背上的麻包,那金光燦燦的赤金條子滾將下來,袁崇煥懸在半空的心也隨之落將下來,隨手撿起一塊金條,向張偉笑道:“這金銀之物之好,到底還是未節,若是太祖初年定下的軍屯制度完備,養百萬兵不費國家一絲一毫,又何需這些呢,令人可惜可嘆啊!”

他原是隨意發的感慨,卻不料張偉正容答道:“督師此話下官不敢苟同。自漢唐以降直至本朝,土地兼並就沒有停止過,官員侵占奴役軍士的事也屢見不鮮,可見不是人的問題,實在是這種制度本身就不可行。”

“哦?將軍的話當真讓人不解,那本朝太祖高皇帝興國之初,軍人屯田一年收獲的糧食可有上千萬擔,自給之余還能充足國庫,又怎能說這種制度不對呢?現在軍屯敗壞,還是所用非人罷了。”

“不然。屯田之事始於漢朝,為的是屯墾戍邊,可漢朝軍屯興盛不過數十年,舊屯之地便被放棄,唐朝府兵初始也是極盛,全國六百余府,平時操練,戰時出征,唐初大戰,盡是依賴府兵之力,至玄宗時,張說奏請廢府兵,因為調兵符下發,竟然無兵可調,敗壞至此,難道全是所用不得人的原故嗎?本朝衛所至萬歷年間,有巡撫清軍,竟然有千戶所只余一人的情形,難道全天下的衛所官員都是十惡不赦的小人貪官?”

見袁崇煥默然不語,張偉又道:“這屯田制度只不過是急切間的非常措施罷了,普天下沒有興旺過五十年的屯田,便是明證。下官不是要與督師大人折辯,實在是不敢贊同大人所說。工商足以富國,富國方能強兵,下官願以此語贈大人。”

見袁崇煥雖是凝神細聽的模樣,卻顯是沒有把自已的話聽在耳裏,張偉在心中嘆一口氣,原指望與袁崇煥聯手,以貿易富遼東,造成袁勢大割據遼東之事,看來是不可行了。

當下便自嘲一笑,道:“下官是商人出身,滿嘴不離銅臭,教大人見笑了,大人這邊諸事平定,下官卻想向大人討個人情,未知可否?”

“請張將軍講來,只要本官力所能及,無不應允。”

“大人,我想向您討個情兒,把這些軍官放了,如何?”

袁崇煥為難道:“這些人與普通兵士不同,殺之不忍,放了失之輕率,日後恐不好帶兵……”

“大人不需為難,這些軍官想來就是免了一死,也是削職為民。都是百戰勇士,甚是可惜,下官請大人賞個薄面,將這些軍官送給下官,調入下官的台北衛以衛卒贖罪一來他們還有個出身,二來也方便大人帶兵,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他幫了袁崇煥的大忙,又捐助黃金,又送給大炮,這麽一點小小要求,袁崇煥哪有不允的道理?他自是不知眼前這群小軍官裏便有十余年後縱橫沙場的統兵大將,擁兵近二十萬驕橫不法的左良玉,還有後來官至陜西副將,總兵的賀人龍,這兩人是遼東出身,後來卻甚少出關做戰,大半時間都用來與李自成張獻忠的農民軍做戰,除了在開封敗於李自成外,這兩人與農民軍接戰卻是從未輸過。只是仗打的多了,兩人擁兵自重,跋扈不聽調遣,那楊嗣昌以督師輔臣之威亦無法指揮如意,到南明時左良玉坐鎮武昌,以二十萬兵薄南京,若不是突然間身故而亡,明末歷史卻又是另一番格局。此時他全身被五花大綁,勒的如小雞一般,雖是神情不屈,言語豪邁,袁崇煥卻又哪裏能知道此人的價值?

當下便擺手令道:“來人,將這幾人松綁,除卻遼東軍籍,劃歸台北衛治下。”

又向張偉笑道:“老弟宅心仁厚,輕利重義,當真是令人佩服,來來來,咱們這便去內宅,咱們痛飲幾杯!”

說罷將張偉手一攜,便向那後宅而去,此時諸事已定,張偉亦成功結識了這位鎮遼大帥,一路上了解查看了關遼情形,又意外得了左良玉等明末名將,心中快慰卻是不在袁崇煥之下,當下兩人呼杯換飲,談天說地,到後來互稱表字,親熱非凡。

正在兩人高興之際,袁崇煥卻突然嘆道:“志華,你志向不小,能力不凡,何以窩在台灣那個彈丸小島上?那不是大丈夫建功立業的地方!不如我向朝廷保舉,你來遼東做總兵官,和我一起打女真,搏一個封妻蔭子,如何?”

張偉卻是不好直說未來這遼東之事慘淡,袁崇煥不但不能攻復失地,便是自身也被千刀萬剮,卻哪裏能幫張偉“封妻蔭子”了?

當下便笑辭道:“元素兄明鑒,小弟在台灣頗有些基業,不是弟不舍得,實在是身系的擔子甚重,一時脫身不得。況且南方也不平靜,雖說荷蘭人被弟驅逐,但尚有葡萄牙人盤據澳門,荷蘭人據南洋而窺中國,還有那什麽西班牙人、英國人,都是金發碧眼,心懷鬼胎之輩。不是弟自誇,只怕將來禦敵於國門之外,還需小弟的水師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