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崇禎(下)

第二日禦門聽政,首先便是有南京通政使司楊所修的奏章,彈劾兵部尚書、左都禦史崔呈秀奪情,周應秋貪墨。崇禎心頭大喜,卻見閣部重臣皆不附其議,雖心頭極欲趁機而動,面情上卻只是不露聲色。當即說了一些不急之務,便退入內廷。

官場之上查顏色,探風聲,原本就是官兒們的看家本領,崇禎將那奏章“留中”不發,雖沒有表明意見,卻也是為官員們標明了風向杆,於是楊所修以下,又有雲南道禦史楊維垣、工部主事陸澄源,禦史賈繼春紛紛上章彈劾崔呈秀,崔呈秀開始尚且戀棧不舍,後來見大勢不妙,便自請回鄉丁憂守制,崇禎哪有不允的道理,當下朱筆一批,這個魏忠賢最大最得力的黨羽便收拾包裹回家去也。

崔呈秀一倒,魏忠賢失寵於今上的態勢越發明朗,於是自言官以下,乃至民間貢生,紛紛上奏彈劾魏忠賢,一個個忠字當頭,慷慨激昂,把魏忠賢說成自三王五帝以來未有之大奸大惡之徒,崇禎起初尚還沒有明確態度,直至魏忠賢買通信王府太監徐應元為其說情,徐應元是他賭友,卻不過情面,只得在崇禎面前拐彎抹腳說了幾句,他原本是崇禎自小的伴當太監,得寵之極,卻因此事被崇禎令人好生打了一頓。魏忠賢知事已不濟,便上疏告病,乞求返鄉,於返鄉途中畏罪上吊自殺。

其余之事左右不過是樹倒猢猻散,魏黨紛紛被殺,免官,原內閣首輔黃立極亦免官還鄉。誅滅魏黨之余,崇禎又下令召還邊鎮監軍中官,一時間好評如潮,人皆說他聖明之極,大明中興有望。

與其它交口稱頌之人不同,張偉在台北家中接到內地傳來消息時,也只是淡淡一笑,便將細作轉抄來的詔書置之一邊,對面捧茶啜飲的陳永華詫道:“這詔書我可是看了幾次,凡是對國事還有些關注的,無一不是交口稱頌,唯你張志華不做評價,怎地,今上所為,當不得‘聖君’二字的評判麽?”

張偉先不理會,在棋盤上謹慎落了一子,方答道:“復甫,你那老父聽說了這些事情,又在鼓動你進京大比了吧?”

陳永華這數年來已不復當初的毛燥模樣,聽張偉這般說,卻也不急,只在剛蓄起的胡須上輕輕一摟,嘆道:“我也知道,你們幾位始終疑我不能盡心竭力,懷有二心。但我陳永華只要接了官學的這個差使,便是打定了主意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今上雖是聖明,但我已離不開這台北官學了,縱然是舍得你張志華的銀子,也舍不是那些孜孜向學的孩子們。”

張偉聞言急道:“復甫,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我們哪有疑過你陳復甫心懷異志了?哪個敢話怪話,我立時便令巡捕廳捕了去挖礦!這台北官學若是沒有你的辛苦,哪有今日這般興旺?”

“不必著急上火,我適才說的人正是你。難不成你這台北之主去挖礦不成?”

見張偉著急辯駁,陳永華緊接著說道:“我又不是說平常,只是適才你用我那老父的話來套我的話,委實是讓我氣不過!”

又嘆道:“志華,我們初遇時,你雖是有些無賴模樣,到底是一顆赤子之心,現下我看你歷練的深沉的多,只怕將來又會變一副模樣。我要勸君,切莫太過自恃聰明,君以詭道待小人可,以詭道結交君子,只怕反而會寒了君子的心。”

說完不理張偉,只盯著棋盤,半響後落了一子,笑道:“心思越發細膩,只是棋藝越發的退步,若還是這樣的水準,下次也不必尋我來下棋了。”

張偉聽到陳永華那番誅心之論,初始尚不服氣,後來自已轉念一想,適才卻有試探陳永華的心思,只是自已都沒有會意到罷了。現在被人家指斥了出來,頓時是老大的沒趣,一時到陳永華轉而攻擊他的棋藝,方才厚著老臉笑道:“我那是太忙了麽,也罷,今兒我便先認輸,待下次先尋別人練好了棋路,再來找你決一雌雄!”

“什麽雌啊雄的,你身背數十萬百姓的重任,還是別和我較這個勁的好!”

又是這麽大義凜然的話壓過來,張偉只得舉手做投降狀,笑道:“咱們自家人在一起,沒的把教訓學生的話來壓我,好生無趣。”

兩人一同大笑起來,半響過後,陳永華方又問道:“志華,你適才對今上處置魏閹的舉措不置可否。今上今年還不滿十八,乾綱獨斷,鏟除大逆,聖明英武之極,難道你還另有說法不成?”

“不敢不敢,今上此事處置的甚是英明,小的也是佩服的緊。”

見陳永華面露不滿之色,張偉忙道:“這確實是真心話。今上比起天啟爺,那可是強的多了。最少能知道魏忠賢是著實留不得了。”

沉吟一下,又道:“若說英明,現下確實是有一點。若說什麽神武睿智之類,恐怕還早。本朝與前朝不同,宦官不得掌兵,雖說那魏忠賢有崔呈秀掌握兵部,但若是想造反,只怕是一個兵也調不動。現下那幾個墻頭草見今上不喜魏閹,便風聞而動,其實在天啟朝,他們也是魏黨!楊鏈、左光鬥之所以被那魏閹迫害,是因為天啟爺信任魏閹,把天下大事都交給他與客氏料理,所以那樣的正人君子都拿他無法。現下今上不喜魏閹,強弱之勢倒轉罷了,還不是墻倒眾人推的事,這又有何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