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兵制(中)

施瑯見張偉發火,當即便噤口不言。張偉威勢漸高,施瑯雖私底下仍以大哥相稱,言笑不禁,當著外人卻也是恭謹多了,張偉也知他性格原本想不到這些,必定是有哪位高人提醒於他,明知如此,卻也是懶得追究了。

見眾將都不敢做聲,張偉咳了兩聲,又訓道:“我素知你們不滿我這般厚待兵士。當面不敢說,背地裏有人議論什麽:驕兵必敗、惰怠之兵如何應敵、寒苦之兵方敢搏命……我看,都是些狂悖無知之言!”

見眾將低頭不語,顯是並未心服,張偉記得當日給鎮遠軍定下餉銀和每月使費時,施瑯也是心疼不已,終究是古人不明職業軍人與民兵之不同,想了一下,便問周全斌道:“全斌,我知你近來看了不少兵書,戚帥的《紀效新書》與《練兵實紀》想必現下都能倒背如流了,說說看,戚帥打仗為什麽百戰百勝?”

周全斌略一思忖,便答道:“令行禁止,體恤士卒,善選武勇之士教以克敵陣法,善用火器……”

“不對,戚帥的練兵實錄裏說了什麽?當初他初起兵時,用的就是世襲的衛所軍人,初接仗時雖好生訓練,卻有兵油子打仗在後,搶攻在前,有一次遇到強敵,還有一哄而散者,戚帥雖下狠心殺了一些,卻仍是管束不住,這是為何?”

“回爺的話,衛所兵制為大祖首創,到戚帥時制度崩壞,戚帥是世襲的都督僉事,屬下三千衛所兵只有七成是實額,就是如此,也大半是地痞無賴,老少殘兵。而且大明是以砍下敵兵來首級領功,所以接戰時那些兵油子不打仗,專門在後面割首級。甚至殺害百姓領功的,殺自已傷兵領功的,也是常有的事。”

施瑯亦點頭道:“不錯。我在戚帥的筆記上看到過,有一次他看到一個兵士拎著首級來報功,仔細一看那首級睜著雙眼,顯是死不瞑目,戚帥便令人詳查,傳首到軍中一看,卻有個兵士大哭相認,原來那首級是他哥哥,受傷落在後面,不想教自已人砍了腦袋。這樣的軍隊,打的甚麽鳥仗!”

“那你們說說,衛所制度原是太祖苦心設立,為的是將不專兵,兵平日裏都歸大都督府統領,戰時譴將領著打仗,平時操練衛戍。至成祖時全國衛所兵280萬,僅京師三大營便有京軍勁旅五十萬,怎地後來會崩壞至此?”

眾將一時無言,半響之後,方聽周全斌答道:“太祖時便有將領克扣小軍的糧草餉銀,以太祖之嚴苛,竟也無法。後世法紀日馳,衛所敗壞,兵士衣食無著,大多逃亡,便是在籍的,也多是一些老弱病殘。公候王府前擺隊,豪門大戶如役奴仆,故而好人都不當兵,兵部檢點時,地方都督僉事,指揮使,便只臨時募集一些地痞無賴來充做士兵,打仗時這些人全無軍紀,也不知殺敵,除了搶功便是燒殺淫掠,雖殺人亦無法管束的住,久而久之,願意當兵的好人越少,壞人越多,是以兵制敗壞至此。”

張偉點頭道:“全斌說的甚是有理。不過你們可知衛所兵制敗壞,百姓不欲當兵,根子上卻不是在此。漢唐之際,中國兵制是以在民戶中抽取役丁為主,漢時遇有戰事,多半從邊境健兒中選取騎兵,從內地農戶中抽取步兵,戰罷還家。漢時打仗,多半是抗擊外敵,選的又都是鄉間良民,甲馬兵器皆是自備,戰時為軍,平日為民。漢初土地兼並不重,各家都有些田土,當兵免役,免賦,故而普通人家都負擔的起。漢時民風又剽悍,打仗打的又是外敵,大家夥同仇敵愷,做戰勇猛,故而有一漢兵能敵五匈奴之說。唐初實行的府兵制度,其實也差不多如此。全國六百多個折沖府,以校尉領府兵於農閑時訓練,戰時自備甲馬出征,後來玄宗時土地兼並嚴重,張說勸帝大規模募兵,始開中國募兵之先河。後來唐朝禁軍,大半是招募而來,全都是些破產農民,市井無賴,騷擾百姓尚可,遇到外敵則潰不成軍,唐時藩鎮為禍,禁軍無能正是主因。到宋時因有鑒五代十國時武將為禍,乃首創重文輕武制度,又因不禁土地兼並,百萬大軍皆是招募而來。人常說宋時兵弱,卻不知這兵弱在何處?原本朝廷拿了大把銀子募兵,平日裏只是以舞刀弄棍為業,卻是屢戰屢敗,還不及漢唐時的民兵。大家夥說說看,這又是為何?”

那劉國軒答道:“宋時皇帝都以文人為重,自個兒也弄的積弱成性,害怕打仗,遇戰則求和,壞了民心士氣,安能不敗?”

見張偉搖頭,施瑯又道:“宋皇忌憚武將,遇戰出征諸多掣肘,又喜歡先畫好陣圖,令將領臨敵以圖布陣,全然不顧戰場實情,安能不敗?”

周全斌又道:“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宋時將政、財、兵三權分給中書、樞密、三司,太宗兩次北伐,皆是因這三方扯皮,遇事推諉,糧草一直供應不暢,如此安能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