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立威(下)

現下敢在張府大門外稍做停留者都是少之又少,更別提敢在張府內大聲喧嘩,正是那何斌與陳永華攜手而來。

張偉迎上幾步,笑道:“廷斌兄,你這話說的可不地道,你府中的花園新近花了幾萬銀子修繕,小橋流水,鳥語花香,你當我不知道麽,前幾天你請我過府喝酒,居然舍不得讓我去享用一下,可真是小氣的緊。”

何斌向陳永華笑道:“你看這人,好心請他去喝酒,當時他不說要去花園看看,現下卻拿這個來堵我的嘴,好生沒勁。”

陳永華笑道:“花園再好看,也不過是人工雕鑿而成,哪有那自然野趣來的真實可愛,兩位,若閑暇時不妨到那台北各處轉轉,比窩在這小花園裏強多啦。”

張偉何斌兩人卻似早料到陳永華會如此說,也不與他爭論,只都一笑,便各自入席。

張偉向陳永華道:“復甫,自從你將內地家眷接來,可就沒有邀我去你家中一次。這年酒也不清我喝,真是小氣的緊。”

陳永華笑道:“到不是我不想請你,實在是你身高位尊,我家中又甚是窄小,哪容得下你這大人物。”

張偉喟然一嘆,道:“你也罷了,施倔驢也好似與我生份了似的。從印度回來後,他忙碌的很,便很少與我見面,上次械鬥亂子起後,他更是很少與我沾邊,怕是我這身上有血腥氣,他怕聞到吧。”

陳永華不便答話,何斌只得安慰張偉道:“志華放心,尊候不是那麽小氣的人。你彈壓內亂,壓制這些宗族勢力,也是迫不得已。日子久了,他會理解的。”

張偉嘆一口氣,不再抱怨,心頭卻甚是不悅。何陳兩人見他如此,也各自氣悶,三人不再說話,只是悶聲喝酒。

酒過一巡,何斌見氣氛沉悶,便強笑道:“志華,復甫,枯酒無趣,咱們不如來行個酒令?”

張偉卻最怕這玩意,連連擺手,正要推辭,卻聽有人在花園角門處笑道:“行酒令,那我還是趁早離場的好,沒的在這出乖露醜。”

眾人回頭一看,卻不是那施瑯是誰。何斌大笑道:“尊候,你來遲了,又抗我的酒令,罰酒加倍,先飲了六杯再入席說話。”

當下把那青花細瓷的酒杯遞與施瑯,三人笑看著施瑯飲了,方才準他入席。

施瑯到是無所謂,飲完哈著酒氣坐下,向各人陪罪道:“不是我有意怠慢,實在是家裏有親戚在,非逼我喝了一巡才放行。小弟向各位大哥陪個不是,恕了小弟這一回吧。”

張偉從鼻子裏冷哼一聲,道:“尊候,你家裏的酒難飲的很哪。非得我請你才賞光,怎地,我便不能上你府裏去了?”

施瑯先是一陣尷尬,全然沒想到張偉會一開場便如此直白,抓耳撓腮半響,卻是答不出話來。

張偉見狀,冷笑道:“尊候,此次邀你們過來,便是要把話說清楚了。動手之前,你們也都隱約知道此事,怎地,現在都與我劃清界限,自個兒大義凜然去了?”

施瑯無奈,只得道:“大哥,此次你誤會重了。此番舉措我完全贊同,這陣子之所以少見你,是因為和英國人在商討一樁事情。事情沒有眉目之前,沒有與你講而已。”

“喔?是前次與你一共前來的那幾個英國人,他們說啥了?”

“他們對大哥這次的行動,很是贊同。另外,他們有些想法,正在與我商議。”

“什麽想法?”

“他們說,咱們中國人看似集權,其實民間掣肘的力量很強,皇權其實是貌似強大罷了。”

“此話怎講?”

“他們說,根據這些年在中國沿海的所見所聞,再加上對大哥治理台北的觀察,他們認為,在最高統治者下,有這麽幾個階層:一,儒生士大夫階層。他們是道德的捍衛者,他們是輿論導向的左右者,在很大程度上,在朝堂的儒生沒有在鄉野的儒生更能影響更多的人。”

“很對,這些洋鬼子的話聽起來很怪,不過說的是實情。復甫,廷斌,你們如何看?”

陳永華點頭道:“誠然如此。數千年下來,便是皇帝也無法改變現下儒家獨大,儒生操持經典,掌握輿論的力量,當年後唐朱溫將唐朝數百名儒臣投入黃河,曰:汝輩自號清流,今日吾讓你們變濁流。朱家天下從此臭名遠揚,短短數十年而亡,算是要遺臭萬年啦。志華,對儒生的處斷,將來你不可不慎。”

張偉沉默不瓖,向施瑯道:“尊候,還有什麽?”

“二,族權在相當程度上削弱了中國政府中央集權的力量。而族權的理論基礎,便是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地方官員很多時候都對地方豪族無能為力,大哥你在台北宗族一事的處置,英國人都很贊同。只是,光在肉體上消滅還無濟於事,將來若是沒有大哥這樣的鐵腕人物,只怕一切又是白費功夫。他們說,還得在經濟和理論形態上,徹底鏟除儒生及宗族,才能形成真正的強力的中央集權。如何在最大程度上的利用民間有一切力量,這是擺在大哥你面前的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