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談兵一

如果你有幸生活在趙孝成王繼位初期的趙國(大約在公元265年前後),你一定要晚上到街上逛逛,可能也有“洗浴中心”之類的大牌子掛在邯鄲城裏。

邯鄲人放蕩冶遊,是列國出名的,這也是燕趙人豪俠勇武的另一種表現形式。司馬遷說趙地的男子相聚遊戲,悲歌慷慨,意思是喜歡聚起來去唱KTV。而邯鄲女子則多美貌,她們為倡優,鼓琴瑟,步履輕巧,入諸侯後宮,遍布列國。這個入後宮,不是去當姬妾,而是做職業演員。邯鄲的女孩喜歡設形容,攜鳴琴,作歌舞演員。她們揚長袂,躡利屣(穿尖頭舞鞋),盛飾冶容(濃妝艷抹),習絲竹長袖(苦練舞蹈),目挑心招,遊媚貴富,出不遠千裏,傾絕諸侯。意思是到處趕場演出,在諸侯各地獻藝,就跟現在各城市的演藝吧、酒吧裏四處串場的歌舞表演隊一樣。當時邯鄲美女幹這行的,在列國之中最出名。

邯鄲洋溢著放蕩冶遊的風氣,幾乎可以被稱為“性都”。邯鄲少男少女在“歌、酒、性”方面最為狂放,這也是是燕趙人開放直猛性格的一種轉移。曹植《名都篇》詩說:“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寶劍值千金,被服麗且鮮。鬥雞東郊道,走馬長楸間。我歸宴平樂,美酒鬥十千。”這就是邯鄲性都的寫照。沈德潛為此詩作注說:“名都者,邯鄲、臨淄之類也。”

高適的《邯鄲少年行》裏還描述了邯鄲KTV行業的發達:“邯鄲城南遊俠子,自矜生長邯鄲裏。千場縱博家仍富,幾度報仇身不死。宅中歌笑日紛紛,門外車馬常如雲”——最後一句大約就是說,邯鄲的“麥肯迪KTV”包廂裏,終日歌笑紛紛,而麥肯迪的樓下,停的都是來此K歌的人的私家車。

邯鄲不光女孩風流,少男們也愛創造時尚。邯鄲酷哥們的走路姿態都成為列國模仿的對象。邯鄲人志高而揚,家殷而富,具有大都邑人的自信和高姿態,因此走路都別具一格,於是就有人跑邯鄲來學步。結果沒學好,爬著回去了。總之,邯鄲是一個玩樂享受、娛樂業發達的所在,跟現在的長沙差不到。

公元265年前後,一位來自秦國的公子“子異”,就經常出現在邯鄲“金色年華夜總

會”裏。他的旁邊不時穿梭著美女,端飲料送飲料的妖冶少年滿場子亂跑,台面上正有美女手舞著帶鈴當的熒光五角星,穿著長紗艷服,長歌漫舞,旁邊樂隊的絲竹吹拉吱吱嗚嗚搖頭晃腦地伴奏著。

坐在子異旁邊的,是他的朋友韋哥。韋哥又名呂不韋,是個小商人(家裏開了一個珠寶鋪,可能還有一個洗浴中心),他喜歡遊手好閑,風流閑蕩。

台上的歌女一曲繞梁剛罷,就開始“目挑心招”,她舉著古代的話筒叫道:“剛才這個歌,是小妹獻給韋哥的。韋哥在哪裏?請讓小妹看見你——”

“哇——嘔——”觀者一片大呼小叫,紛紛扭頭找。韋哥覺得很有面子,就做了敗家

子常作的事,他跳起來,把一條絲絹(當時也抵貨幣用,但有規格尺寸限制)和半把鏟幣,拋向台子上的美女,喊道:“算我和子異的!”

這個唱歌的美女,她的名字在史書上不傳,人們都叫她“邯鄲姬”。邯鄲姬捏著話筒接著說:“謝謝韋哥,謝謝!今天,我們還特別榮幸地歡迎,韋哥的新朋友——子異哥哥!”隨著話音,旁邊一通鼓聲。子異趕緊把手上的蠟燭舉起來了。

“這段邯鄲玉人舞,就請小妹獻給遠道而來的子異哥哥。”說完,輕柔的樂曲奏起來了,華麗的彩裙舞起來了,嬌美的腰肢扭起來了,貴人的心意亂起來了,旁邊還有人專門收集了隔壁洗浴中心的熱蒸氣,從皮囊裏撲地一咕腦向玉人噴上去,使得舞著如夢如幻。子異雖然是貴人——貴為秦國的王室公子,但從前生活在性苦悶的秦國,那裏人只知道耕戰,“百姓純樸,其聲樂不流汙染,其服裝沒有輕佻”(荀子入秦時的評論語),子異生活在這樣的國度,哪見過如今邯鄲的燈紅酒綠。他整個暈菜了。邯鄲姬又跑下台,過來向他“目挑心招”了:“子異哥哥,小妹就把這個舞鈴送給子異吧。”

子異滿面通紅,好似芒刺在背。在場子裏群魔呼囂聲裏,他從邯鄲姬的玉手裏接過那系著三個鈴當的熒光五角星,然後被她的霞光萬丈照耀得不敢直視,只是看著她的尖尖的上翹著頭的舞鞋。呂不韋在旁邊饞涎欲滴地怪叫:“小妹,哪天我把你娶了去得了!哈哈哈——”

呂不韋這個人,曾經為我們創造過一個奇貨可居的成語。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春末,呂不韋在城裏閑蕩,遇上子異。但見此人相貌不凡,眉宇間卻有怨恨之色;衣裝雖舊,但格調卻頗有品位,看上去像是個沒落的貴族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