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卿相二

範睢這人有談天說地之能,翻江倒海之辯。但是,魏國和山東六國一樣,只重用王族親貴受。比如魏國目前的相國就是王室公子出身的“魏齊”,這是傳統的分封制陰魂不散。布衣人才在魏國就像山澗裏的巨松,雖然是塊材料,但你站的地方凹,並不得志。哪怕山頂上一顆小草,只要出身“高”,一樣壓遮著你。於是範雎雖有卿相之才,卻和多數寒士一樣,有形而不彰,有能而不陳,只辱身於一般門客,職責是給魏國的中大夫“須賈”拎包。

有一次,範雎拎著包,跟隨主人“須賈”出使齊國。齊國正是可憐的齊泯王的兒子“齊襄王”接班不久,四處醫治戰爭創傷(據說樂毅屠齊國七十余城,大約到處都是樂毅留下的森森白骨和化學武器)。齊襄王似乎也極缺人才,他風聞範雎明天下之事,有口辯之才,值得任用,於是把酒啊牛啊和十斤黃金,派人送給範雎來了。想讓範雎簽約在齊國工作。

範雎百般推辭不敢接受:“我的Boss知道了就百口莫辨了。”

由於禮品之中牛的嗓門太大了,哞哞叫著,須賈先生還是被吵著了,叫來範雎狠狠地批評。

範雎解釋說:“不是的,Boss。齊王以為門下我懷抱異稟,所以欲相自交結為友。”

“哼哼,就憑你的區區纖芥小才,齊王能賜你金子和牛?一定是你出賣我們魏國的國家機密,換了這些贓錢。你不要再說了,我是很相信我的直覺的!你退下吧。”

須賈回到魏國以後,覺得這事情挺嚴重,就主動向相國魏齊匯報自己門下範雎貪財賣情報的事。魏齊是個沒腦子的貴族子弟,覺得打範雎一頓或許有助於改造範雎的世界觀。於是範雎被拖上堂來,在竹板的暴打中展現出一系列奇譎怪異的姿勢:先是像一條歡蹦亂跳掙紮的魚,隨後變成一條被捶打得暴土狼煙的棉被,只作輕微振動了。但是打手們捏著竹板還是不已不饒,粗手粗腳地繼續向範雎做功。竹板的動能紛紛在範雎身上轉化為熱能。打得範雎直喊熱啊熱啊!打手覺得他這麽熱可不太雅觀,於是就用竹板朝著他喊熱的嘴巴猛拍下去。於是範雎的牙齒好像被回旋加速器撞擊後的電子那樣飛濺了出去。

範雎像一床棉被一樣已經奄奄一息了,朦朦朧朧地覺得自己的軀幹被迫又作角弓反張動作,他的頭極力地去咬自己的脊背,終於到了駭人視聽的地步,隨著哢吧一聲什麽東西折斷的脆響,這個徹底癱瘓了的棉被才算疊好了,堆在地上,不醒人事。

範雎挨打的場面起到了很好的教育群眾的作用,禦席的賓客們紛紛表示引以為戒。陽光在廳堂的門窗之間流成一條河,河水微波閃閃地把鱗光印在範雎臉上。其實範雎斷掉的是幾根肋條,他被人用席子裹著擡下堂去的時候,大梁城公元前271年的陽光透過雲縫的陰影,像蛇一樣匆匆遊過。最後一抹陽光從他的鬢角消失,雲給範雎帶來了死亡的意旨。

把範雎喚醒的是幾股飽含著人間體溫的芳香尿液。賓客們來到範雎所“停屍”的廁所,撩起下裳向範雎臉上輪流撒尿,以實際行動表達了對範雎賣國行徑的唾棄,為這場生動的愛國主義教育畫上了完美了句號。

範雎沐浴在溫暖的尿汁裏,安詳地裝死。他知道,雖然賓客們的憤怒很深,但尿卻不可能太長。終於人們尿完了,同志們泄憤已畢,鬧哄哄地回去喝酒了。

範雎掙紮著對看守說:“警察同志,我範雎不是無能之輩,日後必能發達。今天你放我出去,我到家就厚酬於你。”

看守大約跟他進行了討價還價,隨後登堂報告說範雎已經那個了,請求上級指示。相國魏齊醉醺醺地說:“死了好!拖出去喂狗。”

魏齊不知道,為了此刻的輸於檢查,未來他要陪上可愛的腦袋。

範雎被釋放回陽間以後,找到了自己的好朋友鄭安平躲藏起來,更名張祿。鄭安平撇家棄子幫助範雎,攜之四處伏匿。這不僅僅出於友誼,也帶有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的投資意義。事實上鄭安平後來獲得超額回報:鄭本人被秦昭王封為將軍,邯鄲大戰以後他又投降趙國,被趙國封為武陽君。他的降趙行為使呆在秦國的範雎為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受連坐罪,掉了腦袋。不管怎麽樣,鄭安平是一個極有眼光的投機商。

鄭安平是怎麽裹脅著斷牙缺肋的範雎去到秦國的呢?史書上有明確的記載。當時秦國派駐魏國的“大使”叫做王稽,這家夥也是個販人的投機商,專門收集垃圾股。他經過鄭安平的牽線搭橋與範雎聯系上了。倆人夜晚相會,短暫的交談之後即斷定範雎是個治國良才,於是裝載在車子裏偷渡回國。準備在海外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