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璧歸趙三(第2/3頁)

鄢城之役,是一場有戰略意義的決戰。楚軍主力大為削弱,暖水袋的塞子也被拔了。白起一鼓作氣,向南蹈襲二百公裏,直逼郢都。一路上白起沒有給養供應,全靠“掠於郊野,以足軍食”自力更生:就是搶楚國人的糧食吃啊。經過一番史料失錄的戰鬥,白起攻克郢都,天下震撼。接著,白起分兵三路,向西攻到夷陵(就是湖北宜昌,劉備火燒聯營的地方。這裏距離楚國早期舊都秭歸甚近,歷代楚王都埋在這裏)。白起燒了楚先王陵墓,以及祭祀的宗廟(宗廟是先王們從陵墓裏出來吃飯的食堂,也是富麗考究的),以瓦解楚人士氣。另一路軍向南攻擊,進入湖南,在洞庭湖沿區略地,收克城邑。第三路軍,向東攻到湖北潛江、雲夢等地。

白起率秦兵數萬,在兩年內,攻克了楚都郢城周圍兩三百公裏寬闊的地區,基本上占據了江漢平原的主體,湖北境大部地區。白起後來在接受記者采訪的時候,分析了他所以能夠如此得勝的原因:楚政治昏亂,導致“百姓心離,城池不修,既無良臣,又無守備。楚人鹹顧其家,各有散心,莫有鬥志”。許多楚的城邑都是沒有抵抗而丟失的,所謂“楚襄王兵散,遂不復戰”。秦以斬首為功,每次大勝都有斬首多少萬的記錄,可是白起攻楚的戰爭中,除了鄢城淹死數十萬軍民以外,未見有斬首的記錄。

白起因功被封為“武安君”,和從前的張儀、蘇秦並號。武安君屬於封君,在秦國的二十等級爵中,第十九、二十級就是封君,亦稱侯,可以擁有“稅邑”。秦國宗室貴族如果沒有軍功,理論上講也不能封為列侯,即便秦始皇的兒子也是白身。而白起,起身行伍,祖上據說是秦穆公時代的常敗將軍白乙丙(蹇叔的兒子,參加過城濮之戰踢球的)。白起從最低級的武官開始作起,終身大小70余戰,沒有敗績,一生共殲滅六國軍隊約一百萬,殺傷之多,冠於中外歷史。白起可謂英豪起於貧寒。

秦國的成功,部分原因就在於重用布衣英豪,而山東諸侯,齊也好,楚也好,都重用王族親貴,如齊之孟嘗君、趙之平原君之流,當官全靠有個好爸爸,端著鐵飯碗專政於朝。大家族子弟,其工作效率,又怎能媲美那些聘用來有職業危機感的職業官僚。六國的宗族分封制、大家族世襲壟斷政府制,積弊太久,難以撼動。而秦人,立國比較晚(周平王東遷,東周初年建國),分封制傳統不深,法家商鞅在改革的時候,又敢於運用革命暴力,徹底打碎大家族分封與政府壟斷,把官僚機制市場化、人才化、布衣化、考核化(四化),任用布衣能人如張儀、甘茂、白起之徒。

而六國飽受儒家思想“親親上恩”桎梏,總是給王親貴族們留面子,抱著一向親情仁善的態度,重用世門大家族。魏國在改革後不久,就回到公族當政的老傳統,趕跑了吳起這樣的能人外來戶。吳起到了楚國去變法,夭折了。楚國錯過了新世紀的最後一班列車,沉淪於“大臣太重,封君太眾,上遏主而下虐民”的局面。世卿大家族壟斷朝綱,用人不以賢而以親,跟中原諸侯一樣的毛病。楚王族親貴封君者,甚至甚於中原,沒有了職業官僚參與的份兒了。政治走入封閉昏暗。雖然富大,卻兵力日弱。

眾所周知,楚國即便在二十年前楚懷王戰敗沉淪,失去漢中、商於及中原部分據點以後,絕長續短,猶以五千裏數,仍是東及江浙大海,西抵川東巫郡,龐然南中國雄長,帶甲近百萬,足以踴躍中原。只可惜楚人用陳舊的思想武裝了他們的豬頭。

楚國富大(楚人甚至用犀牛皮和鯊魚皮制作戰士衣甲,楚國人有錢。“犀甲”為皮甲之首,據說可用一百年),但是對於一頭獅子來講,富大是它的優勢,對於一頭豬來講,富大就要了他的命了。披著犀牛皮的豬,仍然也是豬。而張儀曾經這樣描述戰場上的秦軍:“他們脫去厚甲以趨敵,光頭赤膊,奮勇向前,右胳膊下夾著俘虜,左手提著敵人的人頭,追殺自己的對手,眼中冒著狼一樣攫取的貪光,嚇得敵人跟兔子一樣跑。”楚國人身上的犀牛皮,只是招引楚人來搶罷了。張儀說:“秦卒與諸侯戰士相比,猶如孟賁之與怯夫也;以重力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也。”

秦人在戰場上舍命鏖戰,是秦國政治清明、軍事管理技術高超的表象。同樣是這班秦人,在春秋時代卻是屢戰屢敗,無聞於諸侯,但經過變法後的調教,就成為列國士民夜半驚醒的原因。

相反,楚人在春秋時代彪悍淩厲,打得列國岌岌怠哉,一直是壓著中原的門口踢球,但是到了春秋後期就以“楚人兵弱”著稱,先敗於吳王,後折辱於戰國。糾其原因,是春秋時代的楚王,注意加強王權,抑制分封,早於列國推行郡縣制,便於集中調控運用國家資源和戰力。到了春秋戰國之交,當列國紛紛法家改革,走強化君權、抑制分封、抑制大家族世襲專政、引進非大家族人材的路子的時候,楚國卻放棄了這一原本領先的歷史走勢,聽憑王族親貴勢力膨脹,世襲大家族如“屈、昭、景”世代專朝,職業官僚人材無縫可入。楚國外有齊秦威逼,內有保守腐朽大家族封閉壟斷政治,即便吳起也不能扭轉之。於是疆土日削,被動挨揍,國步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