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名英雄四

陜西省中部渭河兩岸的八百裏秦川,是華夏文明的發源地,伏羲神農這些遠古聖人都在這裏,大周朝也在這裏起家。但是東周以後,受戎狄侵襲,這裏變的落後了。公元前340年,馬陵之戰後次年,秦國大良造商鞅完成這一地區的改革以後,野心膨脹,經過秦孝公批準,趁著魏國馬陵之戰大敗,大兵浩浩蕩蕩,殺奔河西之地。河西之地,是陜西東緣的一長條土地,在黃河以西。三百年來,秦晉反復爭奪之,本世紀初吳起為魏國復得此地。如今吳起已乘黃鶴去,魏人只好在這裏修起長城。“公子卯”奉魏惠王之命馳赴西河增援,憑借長城抵禦商鞅。

商鞅給魏公子卯寫來信:“尊敬的公子卯將軍,我十年前在魏國等機會的時候,與公子您乃莫逆之交,一起探討過人生偉大的意義和年輕的無窮愁悶。日夜不絕如縷,時光偷度,想不到今天我們卻在疆場相會。今天的你我,是否還追憶著昨天的故事,這一張舊船票,還能否登上過去的航船?請讓我恭敬地請求您,讓我們雙方罷兵吧,結盟而去吧。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呼喚,濤聲依舊卻不見了當初的夜晚。”

公子卯——一看名字就知道其出身貴族,“公子”表示他是國君宗族的,是魏惠王的哥們,任人唯親來的,金玉其外,草包其內。他在部將的勸說下,拒絕了商鞅沒安好心的邀請。

過了沒多久,商鞅拔起大軍,掉轉車轅,主動班師回國。公子卯樂了,商鞅還是夠感情啊,給我面子啊。於是也拔營回國。走出不很遠,商鞅又送來書信道:“在這個陪著楓葉飄零的晚秋,臨別的我感到空前的無所事事,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冬日感觸,使我酒興大發。怎麽樣,有空來坐坐,臨別最後一晤了!”

公子卯忍不住了,說:“好吧,既然都撤軍了,和平了,那我去見見商鞅吧,吃頓臨別飯,敘敘舊。”公子卯帶了幾個保鏢,只身赴會,喝了幾圈酒,商鞅就翻臉不認人了,也不講credibility(信譽)了,一聲號令,盡殺公子卯的保鏢,拿下公子卯,並且揮兵急攻已然群龍無首的魏師。魏軍武卒都是拿固定工資的,這麽多年了,士兵年齡老化,並且只求保命要緊(如果命沒了,國定的工資也就沒了)。秦軍的銳士則相反,打仗都是扛任務的,一場戰鬥砍多少敵人人頭,商鞅事先都給每小隊下了指標。超過指標的部分有獎勵,達不到受罰。秦兵一邊砍魏軍人頭,一邊還掐著指頭算數,二八一十六,三五一十五,八個加九個,四十個人頭,能換六十畝地啦,再砍三個人頭,加上次兩個,回家當小地主啦。噗哧噗哧砍魏軍腦袋。

魏人後背被黃河阻斷,無法東遁回國,只好留下一堆人頭,讓它停泊在楓橋邊,再也登不上回家的客船了。他們只在遙遠親人的盼望中,還保存著那一張笑臉。其實,說砍人頭是不準去的。人的頸椎是很硬的,輕易是砍不下來的,一般的青銅武器適合刺,而不是砍,青銅斧鉞才能砍,但只在刑場上用。所以,戰場上忙於廝殺的士卒,是來不及去切掉敵人的腦袋的,而只是把敵人殺死後,割其左耳朵下來,回去作為領賞的依據。

魏軍此次大喪其師,魏惠王的夜晚從此被惡夢霸占,這是繼桂陵、馬陵之後的第三場惡夢。魏惠王恨恨地說:“吾恨未聽公叔痤之言。”當初公叔痤遺言以商鞅為相,要不就殺了商鞅,魏惠王都沒有聽。不知道他的悔恨,是沒殺商鞅,還是沒用商鞅。

商鞅大破魏軍,收得河西部分要塞,秦孝公以其功大,賜商鞅“商於之地”十五個城邑(每個面積不超過一所普通大學),連綿四百多裏,從陜西的東南角,綿延到河南西部。商鞅得了商於之地,被賜號“商君”。君是一種爵位,是諸侯國內僅次於國君的最高爵位,後來的孟嘗君、信陵君者流都是君。君可以承包一大塊土地,仿佛國中之國(類似從前的卿大夫封邑,但自主權沒有封邑大),在不斷強化君權的戰國時代,輕易不封君,一般只有國君親戚或同性戀夥伴才有此殊榮,從中可見出秦孝公對商鞅恩寵有加。兩年後,秦孝公為了進一步表達對商鞅的寵信,幹脆臥床不起,芳齡才四十出頭。

商鞅被叫到病床前,秦孝公說:“商君啊┅┅,現在社會上流行一股新的思潮。”

“請問主君,是什麽思潮?”

“就是禪讓主義啊。天下為公,不是一姓之天下,有德有能者居之。你的賢能海內矚目,所以我打算把國君的位子禪讓給你。”

商鞅聽罷,五雷轟頂,兩股戰戰,汗流浹背(類似諸葛亮)。不過,商鞅確實公而無私,謝絕了秦孝公的美意。秦孝公看見窗外的太陽在極遙遠不可目睹的地方,用淡白的余光顧及了這個新興城市鹹陽,然後他翻了個身,死了。戰國第三大鱷魚秦孝公一死,商鞅立即專心扶立太子駟為新的國君——秦惠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