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郤之難三

公元前575年的春天,白日既匿,繼以朗月,星星也閃爍起來啦,這星星就跟今天我們在山林春郊看到的一樣,眨著同樣的節奏。戰士們主要都是城裏平民,文化水平較高,望著天空的星星作詩道:“慧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勤勞於王事的士兵們,像無名的星星一樣,注定是明月的輔襯。

在剛剛過去的一天裏,楚軍憑著驍勇的單兵作戰能力,與晉軍從早激戰到晚,兩翼

雖有退卻,但中軍基本作到收放自如,總體勝負未定。野戰場的宿營地裏,篝火跳動著,除了巡哨的口令,寂靜一瀉無遺。晉國那邊,由於早上“填井平灶”了,現在沒法做飯,只能啃壓縮餅幹了。偶有料峭的山林寒氣,吹在每一個戰士的身上。春天是生而勿殺的季節,可是我的夥伴他就倒在了我的身邊。晉國人的肚子更餓了。而楚軍的中軍主力尚未大傷,孔武善戰的楚兵,成為晉國人夜半噩夢中驚醒的原因。他們擔心著,能不能活著見到下一夜的星星。

楚國這邊,楚指揮官司馬“子反”則當夜指揮士卒喂刷馬匹,治療傷員,修理盔甲,磨礪武器,調制戰車,作好再戰準備,明晨雞鳴而食,整裝待發,唯命是聽!經過這樣有條不紊的補充休整,楚軍當夜恢復元氣。戰士們枕戈待旦,預備次日再行攻擊。不過,事情壞就壞在子反身上了。從名字上判斷,子反是王族出身(“子什麽”都是國君一族的子弟名稱。我知道有一個人叫“子騰”,本來挺文雅,偏偏他老爹姓杜,他叫杜子騰,郁悶ing!)

自古英雄出草莽,從來紈絝少偉哥。子反本是犬羊之質,卻披上虎狼之皮,打仗不是他的特長,喝酒倒是他的鐘愛。他檢查完營地防衛,還沒有睡意,他覺得有點口渴,就讓服務生拿飲料來。服務生抱著黍子釀的酒送給他。子反呵斥道:“哼!快拿下去,這是酒兮!”

“這不是酒,老爺。”

“誰說不是!”

“真不是酒,不信您嘗嘗。”

子反接過來喝了一口,味道還不錯。這人要是酷愛喝酒,遇上了甘美的醇釀,也就想起了從前,想起了從前,就又喝第二杯,喝了第二杯就又喝第三杯,就這樣一杯接一杯,美酒加咖啡地喝起來了,子反不能自已,結果把自己給喝醉了。

次日不等天亮,子反迷迷糊糊正睡呢,別人喊他:“元帥,元帥,醒醒,老板叫你!”

子反喝得太多了,心口痛,不去。楚共王乘車跑來,找他商議軍機,一進帳中,聞到酒味就全明白了。楚共王轉身出去,嘆道:“昨天的戰鬥,我眼睛瞎了,所依靠的只有司馬了。可是司馬又這樣,這是忘記了楚國的社稷呀。天敗楚也夫!我沒法呆了兮!”

“醉臥沙場君莫笑”的子反不能議事,晉軍又偽裝出殺氣騰騰的樣子,“蜥蜴技窮”的楚共王自料難於取勝。他更怕晉國同盟軍日內到達,如果吳國人再從背後掏自己的老窩,那就簡直有社稷之危了。越想越害怕的楚共王幹脆一早收拾東西走人,以主動退出戰鬥來結束會戰。“報道敵軍宵遁”以後,晉軍於次日進駐楚營,把楚國人沒吃完的罐頭全部報銷,然後腆著肚子凱旋回國。直到這個時候,僅齊軍盟友到達指定戰場。

此役一開始楚人猶豫導致被動,但戰鬥到了第一天結束時,驍勇的楚人打得晉兵心懷畏懼,戰場態勢已變得有利於楚國,但楚軍卻連夜宵遁,這算是失策。不過楚共王保全了楚軍主力,也還不算大錯。楚司馬子反酒醒以後,發現人全走光了,就剩自己楊柳岸曉風殘月了。他在薄霧輕攏的時刻,徘徊於敗土殘垣的戰場壁壘,幹脆畏罪自殺,以謝天下,實現了“唯有飲者留其名”的境界。那個送酒給子反喝的服務生,自認為是愛子反,忠於子反,想讓子反喝點可口的,卻恰好害了他。所以古人總結說,小忠是大忠的禍害。

子反自殺並不意味著他有多麽慷慨激烈,實際上他是別無選擇。眾所周知,楚國有“覆軍殺將”的規矩,敗兵之將哪怕是王族公子(如子反)也只有死路一條。楚國今尹26人,從最早的屈瑕,到令尹子玉,到這回的子反,被迫自殺或被誅死的竟有9人,一個個都沒有善終,真是個高危職業。貴族伏誅是楚國法律的特點,體現出法律面前一律平等,這跟中原“刑不上大夫”的優待是不同的。楚國則法律嚴苛,對大家族毫不留情,目的就是想打擊他們,避免他們勢大欺主,從而加強王權,楚王成為專制之王。加強王權有利於國內政令統一,少用大家族割據,便於經濟建設,便於集中軍事力量,便於調度指揮。而中原諸侯包括晉國在內,還都沉迷於“多家族聯合體執政的封建制”的國家形態,逐漸引發出君權旁落、六卿專政的可怕局面。楚國率先走上“君權一元專制化”道路(而中原諸侯直到戰國之際才由法家變革走上這條路子),唯其如此,走在前面的楚人才在整個春秋時代霸氣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