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哉矯,大晉風流一

兩千五百多年前,大約是在楚莊王去世前後,伴隨著這位春秋時代最後一只恐龍的霧解,蜥蜴們開始浮出水面:有一隊木軲轆車馬,在一個景色淒清的春天,越過紛紜多事的中原,斷斷續續向東移動。他們擺在峰巒圍繞的平原上滑動,就像一截被風吹皺了的黑線。

但我們不要理解成,他們是在野外草叢裏跋涉,其實大周朝的諸侯國都之間,修築有齊整的幹道,溝通彼此。洛陽的那一段最是筆直,被《詩經》形容為“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平得仿佛磨刀之石,筆直好似遠射的箭矢)。國道兩旁,景色淒清,放眼望去,麋鹿遊行,飛鴻滿野,那時候的野生資源還很豐富。

從旗號上看,他們來自晉國,號稱表裏河山、人才鼎盛,但最近霸業中衰。為了抵禦南方所向無敵的強楚,晉人自覺得力量不夠,故此拋出橄欖枝,尋求東西兩極合作,與齊國聯手抵制南方強楚。要知道,單獨跟楚國打鬥,那是傻子。聰明人會拉上一個同盟者慫恿它去當炮灰。這一隊前往東海齊國的車馬,肩負的就是這樣的使命。

車隊最中央的華麗車子上,意氣洋洋的晉國使臣坐在上邊,渾身罩著桔紅的朝陽。此人出身良好,基因高貴,祖上是重耳時代的恐怖份子郤芮,但從爺爺郤缺以後都是老革命。郤家長期在軍中服役,他現在也是上軍佐將,有過“邲之戰”三軍皆敗而上軍不敗的光榮記錄,大名叫做郤克(念“隙克”)。但郤克如果一下車,缺點就立刻暴露出來:身材矮小,彎胸駝背,是個羅鍋!

車輪千裏馳行,尊著滾滾的黃河,穿越一片青蔥的山東森林(這裏因此後又被稱作青州),終於來到青翠掩映的齊國臨淄城下,得到了齊國人民過於友好的接待。齊國國君“齊頃公”是齊桓公的孫子,他的老媽正邁入更年期。為此,他精心打造了一場殘疾人模仿秀,讓老媽藏在帷幕後面偷看一下山西的羅鍋啥模樣啊。

郤克羅鍋著上了殿陳辭,齊頃公心不在焉、擠眉弄眼地聽著:“外臣不遠三千裏跋涉而來,是奉寡君之命,帶給您一個絕妙的福音。眾所周知,南方的楚國虎視眈眈,如今包攬中原諸侯,伺機盡吞華夏。為了避免文明塗炭,鄙國君發誓勵精圖強。鄙國晉國稱雄於大河之上,貴齊國縱橫於大河之下,倘使我們兩國聯手,並肩戰鬥,試問天下誰還能敵,南蠻狂楚也只得俯首帖耳……”

“說的好。但這事先不要著急,先生請入座。”

於是可愛的郤克隨著齊頃公的指向,向側邊幾案走去,身後卻跟了一個齊國羅鍋擠眉弄眼地模仿他。這是齊頃公安插的。倆人一前一後,好比克隆出來的一樣,就像金龜子推著一個糞球。臣僚們無不掩口而笑。齊頃公的老媽更是贊嘆郤克那妙不可言的尊容。最是那一羅鍋的溫柔,像一只仙人球不勝涼風的嬌羞!她在帷幕後邊偷窺著對侍女笑道:“哈!這位身穿晉國西服的酷先生……真是絕色啊!”

“都怪小時候不注意補鈣啊!”侍女說。

“咯咯——”齊媽媽憋不住笑了起來。

“是誰啊?不要這樣毛骨悚然地笑好嗎?”郤克扭頭,吃力地用視線越過脊梁的阻擋,尋找笑聲的來源。正這時候,又一群眾演員沖上殿來了。計為兩個禿子、兩個瞎子、兩個瘸子。當時沒有人妖,有人妖也要上了。這些妙不可言、成雙配對兒的搞笑演員你蹦我跳。咯咯咯咯!齊媽媽看了,笑得更厲害了,不但露出了豁牙,甚至露出了扁桃體,震起了宮殿頂上的烏鴉和大殿裏滿腹狐疑的郤克。

“怎麽還笑,這麽莊重的場合,怎麽敢笑!”郤克怪道。

“對不起,請看您身後!”齊頃公站起來,嘻嘻哈哈地道歉,指示郤克去看身後醜星薈萃的場面。郤克當場faint,直翻白眼兒,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搞了個模仿秀哇——跟您開個小小玩笑。Just kidding!善意的玩笑,您別介意啊。”

郤克卻根本沒有藝術細胞,羞辱啊,羞辱啊。他豎直身子,舉起前爪大叫:“士可殺而不可辱也!哇呀呀!膽敢如此對待外國政府大員!”

“Just Kidding! Just Kidding嘛,幹嗎這麽著急哇!”

“我我我!如果你不交出笑話我的人,我就立刻自殺。每次我被汙辱的時候我都當即自殺,這是我的一貫做法!”郤克脖子通紅,氣得語無倫次。

“可是,那是我的老媽哎。”

“喂,是嗎?好!”郤克朝帷幕那邊咬牙切齒喊道:“那個誰的老媽,我記住你啦”說完,一彎腰,絕塵而去。

後邊還有人喊呢:“喂!喂!郤大夫,鞋還沒穿上哪!鞋落這兒了。”捧著鞋就追(上殿需要脫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