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子 九

周天子的弟兄們,像周公這樣各自封出去承包一塊兒土地(其實更關鍵是獲得一批人口),成為諸侯國,這跟當時通訊、交通技術水平落後相關。大周朝只能借助分封諸侯來管理龐大的國土,這也是繼承了商王朝的體制。

具體分封的儀式是這樣的:周公或周成王造了一個大社,社的空場上堆著五堆土,東面一堆是青土;南面赤土;西邊白土;北邊驪土;中央以黃土。王室親戚、戰鬥功臣以及友邦領導人都團聚到這裏。將被分配到哪個方向去,就從哪個方向的土堆裏鑿取一把,與中央的黃土混合一起,裹以白茅,送給他,作為分封的信物。這就是所謂的裂土分封吧,用《左傳》上的話叫做“封建親戚,以藩屏周”、“封諸侯建藩衛”,藩是籬笆、屏障、保衛的意思。這也就是“封建制”的本意,英文對應的詞是feudal system。天子把土地封到諸侯,諸侯再把土地給孩子們,這就成了卿大夫。卿大夫要聽諸侯國君調遣,隨國君外出作戰,也要上繳財務。這種層層分封的體系非常符合按《大英百科全書》給feudal system的定義:領主把領地交給封臣管理,封臣具有領地上絕對的權威,但要為領主盡一定的義務。這樣一層層地分封下去,形成金字塔的結構。我們有理由把大周朝視作封建社會(下一本書中還要補充一些理由)。至於商朝,可以算初級的封建社會。

在“封土建國”的時候,那個堆土的地方就叫做“社”,諸侯領了土,跑到自己的封地裏,也修建同樣的社,定期祭祀社神,也就是土地神(名叫“後土”)。祭祀用的肉都是從周天子的社裏取來的,是牛肉幹兒。諸侯軍隊出征前,也要到社裏領取牛肉幹,回來後要在社裏獻俘。社這個東西,很快普及到基層,一般的城邑和村落都有,平時打官司在社前聽訟,老百姓節日裏跑到社來喝酒,這個聚會叫做“社會”,就是如今society的意思。總之社是個神聖而且熱鬧的地方,即便老鼠也趕來湊熱鬧。但你不敢放煙熏老鼠,一不小心失了火,就把社給點著了。所以“社鼠”指征天子身邊的大壞蛋,君王身邊的幸臣,狐假虎威,你不敢動他。

魯迅先生曾寫過《社戲》,就是在社裏演的戲,看戲回來的路上還偷了六一公公的豆。至於阿Q先生糊裏糊塗被人在土谷祠裏捉去槍斃,這個土谷祠,大約就是供奉土地神——社神的社。既然叫“土谷祠”,說明它又供奉著谷子神。

谷子神是後稷,後稷接受祭祀的地方是稷祠,與社往往挨著。“稷狐”,表示稷祠裏藏的狐狸,你也不敢拿水灌它。它跟“社鼠”是哥們。總之,“社、稷”是國家的象征,政權的代名詞,拆掉某諸侯國的社稷,再拆掉其宗廟(裏面有祖宗牌位),就表示這個國家被滅了。一般宗廟在王宮東面,社稷在王宮西面。

周初分封制度好處可謂立竿見影,諸侯們感恩戴德,立刻給周人幫忙,從而保障了周公東征的勝利。除了周天子的弟兄,追隨周武王伐紂的眾多諸侯也因功得了正果。更有一些諸侯屬於無功受祿,比如黃帝的後代被封到了濟南附近,堯的後代封到北京大興縣(離我原來住處很近!),舜的後代被封到陳國(包拯“陳州防糧”的地方),大禹後代封到杞(開封附近)。他們受封,沒有什麽講究,全憑一個好祖宗,但這也可以看出周人的一種大襟魄!

平常,諸侯各國自己養活自己,不給朝廷增加負擔,還派大夫進京貢獻納寶,戰時拱衛京城,隨王軍出征,打周天子想打的人。分封緩和了各部落、各民族鬥爭,給地方以政治經濟發展的自由模式,容許了多民族個性文化的百花齊放,在此基礎上才慢慢融匯起偉大的漢文化。

當然從人性角度來講,諸侯們不願意老老實實呆在基層當土皇帝,但是呢,由於諸侯數目眾多(據說有上千個,每個面積都很小,疆界方圓不足百裏,相當現在一個小縣,核心城邑面積不如一所大學),於是鬧事也多半是小國之間互相鬥毆,或者國內爭權奪利的內訌,戰爭再升級,也不過是地方上的群毆,很難統一起來對抗中央。即便如此,中央對地方的軍隊編制和活動區域,都做了嚴格的等級限制。

漢朝人借鑒了這種體系,把漢初分封的大諸侯,細胞分裂似的,分解成多個小諸侯,這樣越分越小,鼓鼓囊囊地擁擠在全國版圖裏,就沒有力量對抗中央了,因此從整體宏觀上看(比如說從月球上看),全國是安定團結的。

最後我們要說說商朝的遺老遺少(指的是原王畿地區的正宗商人,而不包括周邊諸侯的那些部族),那些跟隨武庚造反的“殷頑”被集中在了洛邑接受管控,這我們知道。另一批“商朝余孽”則跟隨比較乖的親周派“微子啟”(紂王的哥哥)被封到了河南商丘,是為宋國。作為前朝遺民,必然古怪可笑,所以宋國人常被人拿笑話編排,“拔苗助長”之類的都安在了他們頭上。“杞人憂天”則是編排夏朝遺民的,在杞國。據說微子啟每幾年就赴周都鎬京述職,半路上還經過了從前的朝歌,看見繁華如錦之場如今已是廢墟,農民同志們在上邊種植麥苗,心思不勝其悲,就作詩道:“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我好仇”。呵呵,他還沒忘了罵紂王:這個狡童啊,當初就是不重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