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子 二

我們說,方國處於商王朝最外環,從行政上都是相當獨立的,不過出於一種名義上的尊重和積累的習慣,向商王朝納貢,提交祭祀所用的犧牲。中國空間遼闊,戰略縱深很遠,在冷兵器時代商紂王無法密切幹預陜西黃土高原上的周方國。於是紂王請了中環一位諸侯——“崇侯虎”先生,作為自己的耳目,盯著外環的周方國。崇侯虎不是生人,老百姓喜聞樂見:他面如鍋底,海下一部落腮紅髯,兩道黃眉,金睛雙暴,喜歡厲聲大叫,在《封神演義》裏被封為“北伯侯”。其實,“崇侯”就是他的官爵,意思是崇國諸侯,虎是他的名字。《封神演義》作者弄出個“北伯侯崇侯虎”,一人搞了倆官,沒道理啊,他在《封神演義》裏還動不動就一聲炮響,提刀上馬,沖出帳來,倒也熱鬧。那時候就發明火藥了?!與“北伯侯崇侯虎”同一級別的就是“西伯侯姬昌”,不過這也是概念錯誤,“伯”是對外環方國領導人的稱呼,“侯”是中環諸侯領導人的大號。說“西伯侯姬昌”,又是伯又是侯的,到底算哪個。總之,明朝的這位“許仲琳”老先生的書,挑剔起它的錯來沒完沒了。

崇侯虎在自己的封國(陜西戶縣地區)得到諜報,西邊岐山下的姬昌在大行仁義。插一句的說,我們這裏也得嚴謹,以免落得跟“許仲琳”一樣。我們說“姬昌”倆字,也是犯了不懂歷史常識的錯誤。當時的姓並不放在名前面連用,就像商王族的“子”姓,不能放在紂王的名“受”前面連稱“子受”一樣。“子受”、“姬昌”都是錯誤的。姓在當時屬於一整個家族的徽記,我們只能說周是姬姓國家,但不能把“姬”冠在人名前。叫秦始皇為“嬴政”也是錯誤的,應該叫他“秦王政”或者“始皇帝”。對於“姬昌”只能叫他“昌”,或者叫他的官號“西伯”,叫他“周文王”也行,他也會很高興——這是他自己給自己封的,想跟商紂王平起平坐。

不管怎麽樣,西伯自稱為王,野心不小,想當老大。據《左傳》記載,周文王發布過“對於逃亡者要進行大搜捕”的政令,表示他對犯罪份子並不手軟,這種禁止人們隨便遷移的政策,使得我們懷疑它是類似商鞅嚴格管控下的半軍事化的秦國,也只有這樣的國家,才能迅速發展出強大的軍事力量。作為一個資源極其有限的彈丸小國(東西長約70公裏,南北寬約20公裏),它一定是把所有財富投入軍隊建設而不是廣施財利於民。一個大搞福利、仁義為本的君主只能使國家文弱,如同現在的瑞士、瑞典等北歐小國那樣,不可能有迅速向外擴張的戰鬥力。我覺得周文王應該是節省每一個從老百姓身上收取的貝殼取去奉養超出那塊土地所能承載的軍隊(而不是史書所寫的敬老院),這才差不多可以與商王朝政府軍兵力匹敵。不過,後代學者們還是硬把周文王的周方國描述得溫馨晴朗,無主的屍骨得到政府公款的掩埋,國家天然植物園對外開放,隨便人們進去打獵砍樹占公家便宜,又免征市場交易稅,讓商人們發財——這多是後代學者的美化,周文王如果真這麽幹的話,只會導致國家稅收匱乏,養不起軍隊。可據說周文王還自掏公款,把老年人都送進敬老院(這就又在消耗他的小金庫)。在周文王的仁義感化下,據說老百姓都留出很寬的田塍,互不侵犯。犯人們比老百姓更自覺,立在畫的圈子裏當牢房(畫地為牢)。鄰居的虞﹑芮二國之人為一塊田地的歸屬問題產生了爭執,跑來找周文王評理。他們一進周國的地界,看見這裏的耕者都相互謙讓(也說明農人不是奴隸,如果是奴隸,那一定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奴隸)。農夫們對於有爭議的地界都推來讓去,誰也不肯要,結果導致這些地幹脆都荒了。虞﹑芮之人看了以後,大為慚愧,說道:“我們所爭的,正是人家所恥的,咱就別去現眼了,快回去吧。”於是各回本國去了。這個違拗人類天性的天方夜譚似的故事,我們也不要太當真。倘使周國的民眾真是這樣仁善乖順,如此禮儀之邦,該不會整天想著造反,組織起來玩命地去進攻中央。之所以美化周文王的仁愛形象,連死人的白骨都受到他澤被,並且放大紂王的暴虐,無非是後代學者想把周文王描述成以善討惡,以正伐逆,把方國進攻帝國的實質變成大快人心的吊民伐罪。然而周文王如果真是以內施仁義為專長,而不搞點像商鞅那樣戰時法西斯,那只能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崇侯虎觀察到了周文王的動向,不敢怠慢,跑去向紂王做了匯報,所說的內容一定不是司馬遷記載的那樣:“周文王積德行善,諸侯們都感懷他的恩德,這樣下去,將不利於紂王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