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祖烈烈十二

武丁在位長達五十九年,隨後駕崩了。作為一代雄才大略之主,武丁的特點是武力最強,猛攻上工下口方、鬼方、土方、周方和羌方,等等。其中對鬼方戰爭進行了三年之久,最終克之,功業赫赫,標志著商王朝的國力達到顛峰狀態。這時候的中國分成三個環,中間王畿千裏,是王朝直接控制的核心(這類似於集團公司總部),往外一環是諸侯,武丁把自己的兒子和一些著名將領封在這一環裏為諸侯,為商王朝鎮守國土(這算是商王投資控股的公司)。打仗時候他們跟隨商王出征,平時向商王朝進貢賦稅,幹些修城挖河之類的雜役,他們的領導人稱侯,這也是諸侯一詞的來歷(意思是很多侯)。商王朝的最外一環,是與商王朝或友好或敵對的方國(算是商王參股的公司,弄不好的則是競爭對手),見諸甲骨文的方國有五十多個,商王給他們起了難聽的名字,土方、虎方、危方、犬方、邢方、人方、基方、淮夷、龍方、羌方、鬼方,他們的領導人稱伯。鬼方、周方這些方國被武丁打敗後,臣服於商,其領導人受封改叫鬼侯、周侯。周侯需要特別提及一下,他向武丁敬獻了龜骨、牛和來自甘肅天水地區的一位美女,以示臣服。一旦周方發生二心,不勤勞王事時,武丁就會命令犬侯、倉侯這些與周方為鄰的諸侯出兵去警告他,迫其服商。

所以商朝的結構,還不能跟秦漢王朝去比。真正的商朝,只是中間那一小塊(王畿千裏),古文中所說的商人、殷人,也只是這一小塊土地上生活的人。其它地方,都是商王朝控股、參股的而已。而在秦漢王朝,中國的每一個郡縣,都是中央的獨資子公司。在全國大一統的程度,商與秦漢還是有差別的,不能相提並論啊。

武丁驅民以戰,與方國動武,是歷代商王中最多的,有人說這是窮兵黷武。其實武丁的遠征是防禦性的進攻,用他的話來講叫“以保我後生”——我去打你們這些方國,打怕了你們,以免未來你們欺負我的後嗣。這就是以攻為守。每次進攻都能使國內獲得一段安寧。一旦好久不出去打,方國就會復來騷擾侵掠。武丁並不是為了掠奪財富、擄取人口而發動戰爭,而是出於保疆守土。這就像漢武帝北征匈奴,難道是看中了匈奴的財富嗎?當然不是。於是,商王武丁的對外戰爭,是具備積極意義的國家防禦,而且為大中國的最後一族,做著細致持久的兼並工作,也算是深入險阻、不辭勞苦了。後來的西周王朝就因為只重文事,不加意對外用兵,結果亡於西邊的犬戎。犬戎對華夏文明備加蹂躪,導致生民塗炭。所以,不要一見到打仗,就認為是壞事,對外用兵也是有積極意義的。

武丁的對外戰爭給他的繼任者們打下一個鞏固的統治基礎,開創了一個強盛的局面,武丁的繼任者得以安常處順,方國們迫於從前武丁的勢力,亦不來騷擾。商王朝保持著它的興盛。

武丁的孫子武乙很值得一提,他是個很有個性的商王,一名無神論者——天不怕地不怕,多次嘲弄上帝。他對於神職人員們借助占蔔以上帝代言人的角色來幹涉他的權威非常不滿。為了加強王權,打破神權,武乙命令工匠雕了一個木偶,稱做天神。把木偶安置在王廷中,設下賭局,召集朝臣前來觀局,他要親自與天神賭博。神職人員告訴他,木偶不會賭博,他便命這個史官代替天神來和他賭,史官只得應付,步步退讓。武乙連贏三局,便問道,“你既是能替天神言事,為何還輸,可見天神無靈”。便命侍衛們將木偶的衣冠剝去,痛打一頓。在場的神職人員嚇得面色蒼白,背後罵他無道。武乙知道以後,也不以為意。他又把一袋子牛羊血掛在高杆上,仰而射之,血呼拉拉地灑下來,名曰“射天”,表示給上帝放放血。這標志著神權的跌落,人類開始擺脫對虛無神力的恐懼和桎梏,走向成熟。自此以後,神職人員們不敢再幹預武乙的行動。王權與與神權二元分離,互相進行較量和鬥爭,是商朝的特點,比如盤庚遷都就遭到神職人員占蔔的阻撓。但是商王不斷嘗試兼並神職人員的祭祀、占蔔特權,政教分離向王權一元專制轉化。由於武乙射天的努力,王權的地位空前提升,人間造神運動蓬勃發展,竟把從前子契、商湯這些早期先王捧上了天,稱之為“下帝”,下帝當上帝的副官(賓於上帝),後來幹脆平起平坐,合為一體,商王的祖先就是上帝。從此以後,神權開始跌落,王權統治著上界和塵世。上帝的代言人神職人員也沒了大樹可以依靠,商王甚至經常燒了神職人員以求雨。神職人員從此大跌面子,權力衰微。甚至到了春秋時代,魯國的僖公還要焚燒一個巫師和一個殘廢人來祈求下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