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之夏四

大禹開創了中國文獻記載中最早的朝代——夏朝,時間是在公元前2070年前後,距今四千年前。這是現代學者運用天文學方法,以計算機求算出來的。但我們不得不把夏朝當作一個虛無的朝代。我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除了文字記載,可以證實夏朝存在的考古實物非常之少,而且被解釋的眾說紛紜。夏朝姓大禹的姒姓。現在全中國還有七百人姓姒呢——也許這個可以作為夏朝存在的物證——哦,人證。

按古文獻記載,大禹的辦公地點在河南中部禹縣一帶,有時候也去登封市,這裏發現過兩個含糊不清的古代小城堡,有很多古代河流交匯於此,是中原的正中心。四千年過去了,這裏已經有了長足的發展,比如禹縣就有了廣播站、文化館和圖書館,全縣普及了電影放映,還有人民醫院、中醫院、按摩醫院各一所。這些都是文明的巨大進步,大禹確實享受不到的。大禹生活極端簡樸,掌權之後,素樸作風不改,見到耕田的農夫必然致敬,經過村落就跳下牛車步行。但是時間久了,出於尊嚴的需要,他對排場和各種繁瑣的禮儀提出了越來越高的要求。首先,大禹為刑死的父親鯀修建了祖廟,讓全國人跟著祭祀。接著它準備奢侈一把,搞“幾個九”工程:把天下劃分為九州,又鑄造九鼎。這些都是傳說中的東西。鼎能夠起到跟天神溝通的作用,還象征著大禹的鐵飯碗萬年不壞,夏王朝的鎮國之寶,也顯示王室的富強和政府的偉大。

鼎的創意來自於煮小米。作為吃小米飯的民族,中國人非常熟悉煮飯的鍋子(陶罐子)。陶罐子架在火塘上,必須用三塊石頭架起來,下面放柴禾,才能炊煮。後來人們觀察了孕婦,在陶罐下面捏出三個袋狀的足,叫做鬲,可以自己把自己支起來。鬲的袋足渾圓飽滿,孕蓄著奔放的情感,有女性那裏的曲線美,是煮飯的工具也是人們崇拜的對象。缺點是這三個袋足煮完飯以後,幹粥漬在袋底出不來,沒法刷鍋,並且浪費糧食。

於是人們又把鬲的三個袋足變成三個死心的腳,這也就是鼎了,是完美無暇的煮飯之具和國家神器了。

當時的鼎都是陶制的,大禹想超越他的時代,作出一個青銅鼎來。怎麽鑄鼎呢?首先要弄出模範來,當然這個模範不是投票選舉的。模是一個東西,範是一個東西。用泥捏出一個鼎的雛形,這就叫做“模”。把模用火烘幹,使它變得硬梆梆的,再拿小鑿子在上邊雕刻出動物花紋,比如長著巨睛、大口、獨牙、犄角和利爪的饕餮。

下一步是用好一點的泥制作“範”。一般使用粘土,加水反復揉和,裏邊加上谷糠,防止開裂,最後揉成一張方餅狀,啪地一聲摑在剛才的泥“模”外側,這就是“範”。讓“模”和“範”親密接觸,範就獲得了模的外形的information。

剛才是外範,下面做內範。只要把泥“模”刮掉外表一層,就是內範了。把內範放在外範的肚子裏,二者之間形成了空隙,這空隙正孕育著青銅鼎的造型——仔細想象,看是不是這樣!沒錯的。我們的古人真會琢磨啊,來回折騰。

接著,有人把一大坩鍋熱湯端上來——就是明晃晃的一千度高溫的液態青銅汁。把青銅液緩緩傾倒進外範與內範的間隙裏(這個事情最好讓手穩一點的人去幹),於是大鼎一次澆鑄成形,放涼了以後,打磨打磨就行了。(這些都是簡要言之,實際上很不容易,比如作一只銅鐘,其實需要一百塊外範、內範組合起來澆鑄,且外範相互之間不能錯位。)

九鼎神秘、詭奇、高貴,鼎身還可以鑄出銘文,記錄一些歌頌功德的話——但大禹這個時代還沒有文字,工匠們可以省一省心。美麗的綠松石也可以鑲嵌在鼎身,比如說老虎紋的眼睛就用寶石。大禹雄渾肅穆的九鼎,活脫脫地一溜排列在宮殿的台基上了。這九只集中全國物力和高科技的傳國寶鼎,一直流承傳襲了兩千年,被若幹朝代爭奪,經過不同品性的手,沾上不同種族的血,閱盡滄桑變化,直到秦始皇時代才把它們全部弄丟。不過,從考古挖掘上看,迄今我們也沒有找到哪怕一件夏朝的鼎,甚至再小一點的青銅器皿也沒有。夏朝其實還沒到青銅時代,還沒有青銅器。大禹鑄九鼎未必屬實,只是後人的傳說而已。

如果你有幸在大禹的時代旅行,感受就會同《西遊記》裏一樣:師徒們走著走著就遇上一個小國——女兒國啊,獅馱國啊,烏雞國啊,什麽的。這小國只有一個城,卻也有國王。如果你問這國王向誰匯報,他們就說如來佛祖。但如來佛祖是誰,他們又都沒見過。大禹時代的中國就是這樣的。很多土圍子的“小國”,每“國”名義上尊崇著整個王朝的王——大禹,可是當時沒有電視收音機和報紙媒體,交通也特難辦,大家對大禹,慢慢得也變得向對如來佛祖那麽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