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漢朝,今夜請將我遺忘(第3/11頁)

這就是政治,一唱一和之間,都是藝術啊。

在張安世的眼裏,劉病已那麽可怕嗎?他是否患上過度緊張精神綜合症?我們就別站著說話,不嫌腰疼啦。怎麽會叫張安世不怕劉病已呢?如果我們長點記性的話,應該知道多年前,張安世曾經做過一件傷害過劉病已的事。

當年,劉病已一無所有,窮得書都讀不起、老婆都取不來的時候,是誰幫他的呢?是張賀。當時,張賀還想好人做到底,準備將女兒嫁給劉病已,卻被張安世給攔住了。那時,張安世還在張賀面前損了劉病已一頓,說那窮小子有飯吃就不錯了,還想將來有什麽前途。於是,張賀只好另走門路,替劉病已騙了一門婚事。

命運真是捉弄人啊,沒想到,當年哭的人,今天卻笑了;當年笑的人,今天卻一直止不住哭的沖動。當年想哭、今天想笑的人,當然就是被張賀騙著把女兒嫁給劉病已的許廣漢;當年想笑、今天想哭的人,則是當年曾經說話損過劉病已的張安世。

所謂,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一直以來,劉病已一直不在張安世面前提當年的事。但是,張安世還是怕。怕他有一天會提起,更怕劉病已有一天翻臉不認人,新賬舊賬一起算,那才叫哭都來不及了。

事實上,當年誰好誰差,劉病已心裏是知道的。張安世為何在他面前總是裝得像個龜孫子,他心裏也是知道的。一個年輕仔,把一個老臣嚇得連頭都不敢多擡,說實在的,劉病已心裏的確有些過意不去。

所以劉病已認為,有些話還是把他說開了好。彼此都悶著爛在肚子裏,對他沒什麽,可對張安世老人就是折磨了。終於,趁一次聊天的機會,劉病已對張安世嘆息著說道:“哎呀,當年老賀總是擡我,您老卻總是貶我,我一想起這事,就止不住要感謝您。”

別以為劉病已說的是反話。事實上,這是厚道話。當年,劉弗陵身強體壯,有霍光輔佐,天下安定。如果張安世也跟著老哥張賀,拼命擡舉劉病已,必然引起霍光和劉弗陵的注意和反感,以為又來一個搶飯碗的。接下來,那問題就大了。

當然,那是老實話,更是安慰話。劉病已就想讓張安世安心生活,千萬別胡思亂想。然而,想讓張安世放寬心地生活和工作,那實在太難了。

劉病已剛當上皇帝,張賀就死了。張賀有一子,早死。真是做好事不留人啊。劉病已想報答他,門都沒有。於是,劉病已想來想去,想追封張賀為恩德侯,置兩百戶人家替張賀守墓。

但是,張安世一聽,馬上就采取行動,替張賀拒絕追封。

張安世這是怎麽啦,劉病已封個死人稱號,也是想求個心安理得,張安世一個大活人,有必要那麽緊張嗎?事實上,我們不是局中者,不知局中人的心啊。

事情是這樣的,張安世有一小兒子,名喚彭祖,因為張賀兒子早死,就過繼給張賀。張賀因為贊助劉病已讀書,所以彭祖打小就和劉病已同席學習,感情甚好。劉病已當皇帝後,就給老同學彭祖封了一個關內侯。

問題就在這裏了。張安世認為,劉病已追封張賀為侯,緊接著下一步就是封彭祖。彭祖無功無德,平白得侯,那不是什麽好事情啊。張家位高權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必惹別人眼紅。說不定哪天又來了個挖墻腳的,張家牽一而動十,那就玩完了。

於是,張安世就去找劉病已,明確拒絕劉病已給張賀追封,同時還主動提出,清退大部分替張賀守墓戶數,減少到三十戶。

你猜人家是怎麽回答的?張安世怎麽也沒料到,劉病已當場就火了。劉病已這樣對張安世說道:“你別總是以為,我追封賀老是為你好。事實上,我是在報答賀老對我的恩德,與你無關。”

張安世聽得一愣一愣的,大氣都不敢出,話都不敢說了。

看來,張安世想不發都不行了。果不其然,不久,劉病已追封張賀,並封彭祖為陽都侯。到此,張安世父子二代,全部為侯,可謂權盛天下。

但是,張安世想驕傲,卻無法驕傲。他不敢,也沒那個心。霍光家族血的啟示,仍然歷歷在目:地獄和天堂,不過一紙之隔;墳墓與活命,不過一土之厚。

於是,張安世只得低頭做官,悶聲發財。張安世夫人持家有術,自開紡織工廠,家童七百,富於大將軍霍光。有時,窮人是不知富人的苦的。如果說,當年的霍光是富得流油;那麽,今天的張安世,可謂富得連錢都不敢花。無論是吃喝,或是穿著,張安世都表現得十分節約樸素。對於當年霍光家族那個消費档次,他是可望而不敢及啊。

公元前62年,八月十一日。張安世薨。善哉,終於入土為安了。